第十七章 神甫的牢房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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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地道必须弓着身子走路,但还不算难走,到头便是神甫的牢房了,但出口狭小,刚能容下一个人爬行。神甫的牢房有铺石地面,唐泰斯所见的洞口位于黑暗的角落。当初,神甫就是掀起一块石板,开始艰巨的工程的。

  唐泰斯刚一爬上去,就注意观察整个牢房,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

  “好了,”神甫说,“现在才十二点一刻,我们还有几个钟头可以支配。”唐泰斯环视四周,想知道神甫是看什么样的钟才能如此准确地报出时间。

  “瞧瞧从我的窗口射进来的这缕阳光,”神甫说,“再瞧瞧我在墙上划的线条。这是根据地球的自转和它绕太阳公转划出来的,凭这个判断时间,比看钟表还准确,因为表会出现差错,而太阳和地球绝不会紊乱。”

  对于神甫说的这些,唐泰斯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以前只看到太阳在山背后升起,又落入地中海,所以在他的想象中,始终以为动的是太阳而不是地球。要说他所在的这个地球竟会自转和绕太阳公转,在他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有什么转动。可是,尽管无法理解他的同伴所说的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充满了科学的神秘,就像早年他在航行中,从古齐拉到戈尔康达所见到的那些宝物一样闪闪发光,很值得好好地琢磨和体味。

  “来,”他对神甫说,“把您对我讲的那些奇妙的发明给我看看,我简直等不及啦。”

  神甫微笑了一下,走到废弃的壁炉前面,用凿子撬起一块长石头,这块长石头无疑是炉床,下面有一个相当深的洞,这是一个安全的贮藏室,里面藏着向唐泰斯提到过的所有东西。

  “您想先看什么?”神甫问。

  “把您的关于意大利王朝的大书给我看看吧。”

  法里亚从他的贮藏室里掏出三四个布卷,宛如古代的书轴:每个布卷都是四寸宽,十八寸长,都仔细地编着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写得很清楚,唐泰斯读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是用意大利文写成的,由于唐泰斯是普罗旺斯人,所以对这种文字并不陌生。

  “您看!”他说,“这篇文章已经写完了,我大概在一星期前才在第六十八页的末尾写上了‘完’这个字。我撕碎了两件衬衣和我所有的手帕。假如我一旦出狱,能找到一个出版商敢把我所写的文章印出来,我就成名了。”

  “那是肯定的,”唐泰斯答道,“现在让我看一下您写文章的笔吧”。

  “瞧!”法里亚一边说,一边递给年轻人一根细棒,这细棒有六寸长,画笔管一般粗细,头上用线绑住一根软骨,正是神甫对唐泰斯所讲的那样,软骨下端修成喙状,尖端有劈缝,就像一支普通的羽毛管笔。唐泰斯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又四下里瞧了瞧,想寻找那件把它削得这样整齐的工具。

  “对了,”法里亚说,“您是在奇怪我从哪儿弄来的削笔刀是不是?这是我的杰作,也是我自制的,这把刀是用旧的铁蜡烛台做的,”那削笔刀锋利得像一把剃刀,它有两种用处,可以当匕首用,也可以当小刀用。

  唐泰斯仔细地观看着神甫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其全神贯注的神态,犹如他在欣赏船长从南半球海域带回来陈列在马赛商店里的南海野人所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一样。

  “墨水嘛,”法里亚说,“我已经告诉过您是怎么做的了。我是在需要的时候现做现用的。”

  “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唐泰斯说,“就是这么多工作您单凭白天怎么做得完呢?”

  “我晚上也工作。”法里亚答道。

  “晚上!难道您有着猫一样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

  “不是的,但上帝赐人以智慧,借此弥补感官的不足。我给自己弄到了光。”

  “是吗?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在他所给我送来的肉中,我把肥肉割下来,把它熬一熬,就炼成了一种最上等的油,您看我这盏灯,”说着,神甫拿出一只容器,样子极像公共场所照明用的油灯。

  “但您怎么引火呢?”

  “喏,这儿有两片火石,还有一团烧焦的棉布。”

  “火柴呢?”

  “那不难弄到。我假装患了皮肤病,向他们要一点硫黄,那是随要随有的。”

  唐泰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垂下了头,完全被这个人的坚忍和毅力所折服了。

  “还不止这些呢,”法里亚继续说,“总不能把全部宝物都藏在一处吧,把这个洞盖上!”

  他俩把石头放在原处,神甫洒了一点尘土在上面,以掩盖移动的痕迹,又用脚把它擦了几下,使它确实与其他的部分一样,然后,他走到床边,把床移开。

  在床头后面,有一块石头把一个洞遮掩得几乎严严实实,洞里面有一根长约二十五到三十尺之间的绳梯。唐泰斯仔细看了看,发觉它非常结实坚固。

  “谁给了您为完成这么一件美妙的杰作所必需的绳子的?”

  “我在弗内斯特雷尔监狱坐牢的三年间,先拆散了几件衬衫,后来又拆散了床上的被单。当我被转到伊夫堡来的时候,我想出了个办法随身把床单的毛边也带走了;到了这儿,我就把这件活儿做完了。”

  “难道没有被人发觉您的床单没有缝边吗?”

  “噢,不!因为当我把需要的线抽出来以后,我又把边缝了起来。”

  “用什么东西缝呢?”

  “用这枚针,”神甫说着就掀开他那破衣烂衫,拔出了一根又长又尖的鱼骨给唐泰斯看,鱼骨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以备穿线之用,那上面还留有一小段线在那儿。“我一度曾想拆掉这些铁栅,”法里亚继续说,“从这个窗口里钻出去,您看,这个窗口比您那个多少要宽一点,虽然为了更易于逃走,应该把它挖得大一些。但我发现,我只能从这里落到一个像内院那样的地方,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冒的危险太大了。但尽管如此,我依然很小心地保存了我的绳梯,以备万一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临时可以派上用场,我已经对您讲过了,机会是常常突然降临的。”

  唐泰斯一面出神地注视着绳梯,一面在脑子里转着另一个念头。他想:像神甫这样聪明、灵巧和深思熟虑的人,或许能够替他解开那个谜,找出他遭祸的原因,尽管他自己曾努力去分析过,但始终找不到原因。

  “您在想什么?”神甫看到年轻人露出那种出神的表情,就含笑问他原因。

  “我在想,”唐泰斯答道,“首先,您所取得的这一切都是您经过很多努力并凭借您的才能得以实现的。将来一旦您自由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也许一事无成:我这过于旺盛的脑力可能会化为乌有。需要经受磨难才能发掘人类智力的某些神秘宝藏;同样,需要加强压力才能使火药爆炸。我的各种潜力本来到处浮游,由囚禁的生活集中到一点,凝聚在狭小的空间。而您知道,云相互挫击而生成电,由电生成火花,由火花生成了光。”

  “不,我一无所知,”唐泰斯说,他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遗憾,“您所说的话在我听来就如天书。您如此博学,一定很快乐吧。”

  神甫微笑了一下。说道:“您刚才不是说在想两件事吗?”

  “是的。”

  “两件事中您只告诉了我一件,还有另一件呢。”

  “是这么回事:您已经告诉我您的身世了,但我还没有告诉您我的情况呢。”

  “我的年轻朋友,您这么年轻,会经历什么大事。”

  “一场极大的灾难光顾了它,”唐泰斯说,“我本不该遇上这场灾难,我很想找出究竟是谁给我造成的痛苦,以使我不再去咒骂上帝。”

  “那么,您肯定别人对您的指控是冤枉了您吗?”

  “绝对无中生有,我可以向世上我最亲爱的两个人来发誓,即我的父亲和梅尔塞苔丝。”

  “说吧,”神甫说,他堵上藏东西的洞口,又把床推回到了原处,“让我来听听您的故事。”

  于是,唐泰斯开始讲他自己的身世,实际上只包含了一次到印度和几次到勒旺的航行,接着就讲到了他最后这次航行;讲到了勒克莱尔船长是如何死的;如何从他那儿接过一包东西并交给了大元帅;又如何谒见了那位大人物,交了那包东西,并转交了一封致诺瓦蒂埃先生的信;然后又如何到达了马赛,见到了父亲;他还讲了自己是如何与梅尔塞苔丝相爱,如何举行他们的婚宴;如何被捕、受审和暂时关押在法院的监牢里;最后,又如何被关到伊夫堡来。说到这里,唐泰斯便说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他在这是坐牢已经有多久了。神甫等他讲完以后,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有一句格言说得很妙,”他想完了以后说道,“这句格言和我刚刚不久前讲过的话是相互联系的,即,虽然乱世易作恶,但人类的天性是不愿犯罪的。可是,文明使我们产生了欲望、恶习和不良的嗜好,这种种因素有时会扼杀我们善良的本性,最终引导我们走上犯罪之路。所以那句格言是:不论何种坏事,欲抓那作恶之人,先得去找出能从那件坏事中得利之人。如果您不在,谁能从中得利呢?”

  “我的天!谁都没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不,您的回答是既不合逻辑又缺乏哲理。我的好朋友,世上万事万物,从国王和他的继承人到小官和他的接替者,都是相互有关联的。假如国王死了,他的继承人就可继承王位。假如小官死了,那接替他的人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并拿到他每年一千二百里弗尔的薪水。这一千二百里弗尔作为他的官俸,在他看来,这笔钱就如同国王拥有一千二百万里弗尔一样的重要。每一个人,从最高阶级到最低阶级,在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他的位置,在他的周围,聚集着一个利害相关的关系网,尔虞我诈,贪得无厌,就像笛卡尔的世界一样。不过,这些关系网随着本人地位的升高,越织越大。这是一座倒金字塔,全凭平衡力作用支撑在一个尖顶上。我们来谈谈您的关系网吧。您就要被任命为法老号的船长了?”

  “是的。”

  “您将要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妻?”

  “不错。”

  “假如这两件事不能成功,谁可以从中得到女人呢?谁能当上法老号的船长呢?”

  “没有,船员们都很喜欢我,要是他们有权可以自己选举船长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我的。只有一个人对我有点恶感。我以前曾和他吵过一次架,甚至向他挑战过,要他和我决斗,但他拒绝了。”

  “现在有点头绪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唐格拉尔。”

  “他在船上是什么职务?”

  “会计员。”

以向世上我最亲爱的两个人来发誓,即我的父亲和梅尔塞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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