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兄弟夜话第3/3段
我们的叔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跟我们的父亲说：“我不止欠你一声对不起，还欠你很多感谢！”
我们的父亲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一辈子看不起的弟弟，他一辈子都认为不成器的弟弟，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埋在心里。当初，我怨恨我们的父亲和母亲把你送出去当兵，你回来的时候，带着那么多家私，带着漂亮的嫂子，说实话，那时候，我杀你的心都有。可是，你回到家后，帮我们广富治好了病，帮我续娶了翠粉，把两个妹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是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的。我欠你的，欠嫂子的。这辈子，我欠你们两口子的，是还不掉了。但不等于我就忘了，不等于我就不记着你们的恩。其实，我不需要老太太跟我临终交代后事。这些话，我早晚是要跟你说到的。”
我们的父亲点燃一根烟，说：“老二啊，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是想不到的。好了，我们兄弟之间，拨云见日了。什么都不讲了。”
“老大，我还有些话，你慢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嫂子归天的时候，我其实背地里流了很多泪，没给你看到。你知道那时候，我恨你什么吗？”
我们的父亲直愣愣地看着我们的叔叔。
我们的叔叔也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我恨你啊，你没有把我嫂子保护好。你伤了我嫂子的心。你外面有几个女人，我们都知道。我估计嫂子也知道。”
我们的父亲想说什么，被我们的叔叔拦住了：“这事情，我们其实不怨你什么。你是男人，大家都能理解。而且，我们也看得出，你也没把那几个女人放在心上。你心里始终是我们的嫂子。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嫂子。你让我们的嫂子一直生活在恐惧和仇恨之中。她嫁给你，本来就是寻求保护来的，可是，你自己说说，你保护了她什么？这么好的一个嫂子，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蒲塘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们的嫂子更出色的女人，你对不起她啊！”
我们的父亲彻底懵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叔叔的肚子里有一本账，我们叔叔的心里，把他算得定定的。他刚想跟我们的叔叔说什么，我们的叔叔又开腔了：“那些年月里，方国强和夏晓桐他们作弄你，我也恨不得宰了他们。但你知道的，我又哪里能有这样的力量。你们在蒲塘里，神仙打架，我和妈妈一个都插不上手。那时候，你也不跟妈妈有任何话，她老人家，既然想劝你也劝不住。老大，不是我做弟弟的要说你，那年月，你自己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不知收敛自己，你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太多的人。”
我们的父亲眼睛都直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不成器的弟弟在说话。你听听，这老二，哪里像个不成器的人？说得句句在理，说得入心入肺，说得入木三分一针见血。
还没有等我们的父亲反应过来，我们的叔叔继续说了：“老大，不多讲了。我们都到了这把年纪了。你就躺下来睡会儿吧，我们其实也是老骨头了。睡下说话。哪怕说一夜。说够了，就睡。”
我们的父亲这时候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非常听我们叔叔的话，就在老太太身边的地上，把铺盖铺下来，和衣躺下。
我们的叔叔说“老大，不瞒你讲啊，我可能也没有多少日子可过了。我自己晓得。人过五十不算夭。我这么多年来，抽滥烟，打麻将又没日没夜的，身子耗空了。不过，我也是看透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这一生更没有意思？没有任何意思，走就走吧。老太太一走，我也快了。我刚刚还说你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到位的，其实，比起你来，我等于没有活过。而且，我知道，你的身骨子要比我好得多，我不不行了，一夜半夜地睡不着，能咳着咳着醒过来，然后一口浓痰，说不定，有时候还是一口血……”
我们的父亲突然之间泪流满面，一把握住了我们叔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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