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病床上的叔叔第2/2段
老四本可以不这样做的。都是姓方的，又不是什么亲戚。三个哥哥那里，怎么说都是平辈兄弟，犯不着这样客气。老父亲那里，叔叔那里，长辈们那里，去看一看，捎点礼去，那是应该的。
当然，老四不是一个虎头蛇尾的人，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再说，老四的丈人丈母，每年都会替女儿女婿收拾好春节的礼品，逼着他们去蒲塘里。“去，一定要去！他们不给你好脸色是他们的事，你是你的礼数。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外面关饷的人，别跟你的几个哥哥一般见识。一切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一切看在你死去的母亲份儿上。”老四的丈母这样说。
“至于吃饭睡觉的地方，那还不简单？找个宾馆，或者，就住到水廓中学去。”老四的丈人这样安排了。
然而，这一次，出了大事。
我们的叔叔这时候也已经卧病在床了。他在我们的祖母病重的时候，也病得很重，一副快走到人生尽头的样子。
走到人生尽头，照理是油枯灯灭了，可是，这盏灯不肯灭，他还要亮着，还要晃一晃，他还要照一照他的哥哥，照一照他哥哥的儿孙们。
其实他的哥哥已经可怜得很了，但他不管，这一生，他就觉得什么都不如哥哥，什么都输给了哥哥。这不，这个走到他面前的四侄子，风华正茂，风度翩翩。他德凤一家，拿不出这样的人物啊！
我们的老四走近我们叔叔的床前，把他特地到银城买来的几盒蜂王浆、大枣、苹果，送到叔叔的手里，又掏出两百元钱搁到了二婶的手里。然后，他坐下来，耐心地说几句话，就准备告辞了。每次来，他都是这样有礼貌地陪一陪叔叔与二婶。这次是听说叔叔病了，便又比平常多了两百元钱。
我们其实只有这一个亲叔叔，但我们得实话实说，我们的父亲，与我们的叔叔，一辈子了，在非常漫长的岁月里，都形同陌路。平常，叔叔一家与我们一家也就只有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那一两天，一起为祖宗亡人填坟，然后一起给祖坟上供。如果还有事，就只剩下吵架了。有时候大吵，有时候小吵，反正就是个吵架，为了鸡毛蒜皮，为了一言半语，甚至什么也不为，也会狠狠地吵上一架。
但我们的老四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一直说的一句话就是，“上辈子的事，我们做晚辈的不要多管，我们做好晚辈应该做的。”所以，我们的老四，每次回到老家，都一定要去到叔叔家里，看望叔叔，看望二婶。给我们的叔叔和我们的二婶送去许多礼物。弄得我们的父亲和我们几个人都非常不开心，都说：“我们的老四，你怎么这么傻？要给这样令人讨厌头疼的人送什么礼？”可我们的老四说：“你们说什么呢？他再让人讨厌头疼，可他是我们的叔叔。一个人，连长辈都不尊重，不尊敬，那还是个人吗？”
其实，我们的老四话是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内心对我们的叔叔同样充满了厌恶，而且，这是一种体面的公家人对一个肮脏的农村人的厌恶，就像当年我们的母亲一样。我们的母亲，你知道的，比我们现在的老四还要体面，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体面的城上人！对，城上人。你们知道城上人最讨厌什么吗？他们就是嫌乡下人脏。而我们的叔叔一家，又是那种连乡下人都讨厌的邋里邋遢的庄户人家。我们叔叔的家里，一直散发着一种可疑的味道，就像是死老鼠的味道，又像是东西发霉了的味道，还像是饭菜馊了的味道。地上不是鸡屎就是小狗小猫的屎尿。每次，我们的老四到我们的叔叔家里，都强忍着这种冲鼻的气味。所以，他一直不让他老婆和他儿子去到我们的叔叔家，都让他们待在老二家里或者呆在老三家里等着，他去一下，马上回。
但这次，我们的叔叔没有让我们的老四马上回。我们的叔叔拉着老四的手，说：“老四啊，没有想到啊，我这一辈子，就快过完了，你还能来送我最后一程，你是我的最好的侄子啊！”
我们的老四摆摆手，让我们的叔叔别这样说。
在我们的老四临走时，我们的叔叔突然像一个非常清醒的人一样喊住了老四，说：“老四啊，有句话，我不知道能说不能说、当说不当说？”
我们的老四说：“叔叔，看你说的，有什么话能说不能说、当说不当说的，家里的叔侄，有什么说什么吧！”
我们的叔叔于是就说了：“老四啊，我们都听说了，我这哥哥还真不是一个好主子啊！老四啊，我们都听说了，我大哥在你丈人家里，竟然调戏你家丈母娘，还听说被人家打了。”
我们的二婶接着说：“你爸不是个人啊，在银城竟然调戏你家丈母娘啊，人家要赶他回蒲塘里，而且再不准他踏进银城半步……”
我们的老四一下子像跌进了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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