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顾楚生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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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顾楚生听见下雨的声音,他站起身来,停在窗户边上。

  如今他近花甲之年,身子骨早不如前,这场夜雨有点冷,他忍不住轻咳出声。

  顾颜青走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前,忍不住道:“父亲,你怎么又开窗了?”

  顾楚生笑了笑,他神色温柔:“今夜雨下得好。”

  顾颜青叹了口气:“您还病着,便别看夜雨了。”

  顾楚生没说话,他笑着走到案前,端起药碗,小口小口抿着。

  “德州的水患如何了?”

  “父亲,”顾颜青有些不开心了,“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吧!”

  顾楚生轻轻咳嗽,他摇了摇头:“放不下心,总想问着。”

  “您啊,就是差个枕边人,”顾颜青有些无奈,“父亲,母亲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您找个人吧,老的少的,有个人陪着就好。”

  “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

  顾楚生轻声叱喝,顾颜青忍不住争辩:“父亲,我孩儿都会叫爹了。”

  “那你也是我儿子。”

  顾楚生立刻反驳,顾颜青还想说什么,顾楚生突然打断他。

  “行了,我知你要说什么。只是颜青,”他声音平和,“这世上所有事都能将就,唯感情不能。”

  “若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就什么都别拿。”

  顾颜青急切想要反驳,却在触及顾楚生表情时停下来。

  顾楚生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神色温柔:“而且,我已得到过,便不强求了。”

  “我这辈子还有太多事儿要做,我记着她,便已经够了。”

  【1】

  顾楚生对于楚瑜最初的印象,来源于楚锦。

  顾楚生还坏在娘胎里时,他父亲从兰州太守升任为工部侍郎,回京路上,他们遇到一群山匪,她母亲受惊产子,危急之下,是楚建昌路过相救,他们一家人才保得平安。顾楚生的父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下许诺,日后顾楚生就是楚家半子,为他取名楚生,其意为,为楚家而生。楚建昌被顾楚生父亲所感动,于是顾楚生刚刚出生,两家就定了姻亲。

  顾楚生出生后不久,谢韵便有了身孕,而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位都是女孩。当时战乱,楚建昌战场上为镇国候挡了一剑,卫家为了感恩,便与楚家定下亲事。卫家定亲,顾家自然不敢争抢,最后便定下来,嫡长女楚瑜与卫世子卫珺定亲,次女楚锦与顾楚生定亲。

  外面盛传,楚家这两门顶好的亲事,都是楚建昌用命换来的,这倒也不假。

  因为考虑到卫家乃将门世家,顾家书香门第,于是楚家将两个孩子分开来养,楚建昌带着楚瑜在西南边疆长大,生于诗书之家的谢韵则带着楚锦在华京长大。

  西南那时战乱频繁,孩子又受不得车途劳顿,于是楚瑜整整十二年,一直在边塞,不曾回来。

  十二岁之前,顾楚生没有见过楚瑜。他年幼时身子骨不好,总是在家里喝药,唯一的玩伴,也只有楚府的楚锦。他们两从小就知道,未来他们会是夫妻,于是楚锦很照顾他,会为他熬药,会给他擦汗,会甜甜叫他:“楚生哥哥。”

  而这一声称呼,也会让顾楚生牢记自己生来的责任——他是楚家的半子,为楚家而生。

  于是他从小把楚锦当成自己的妻子来照看,纵使年幼时,他尚不懂得妻子该是怎样。

  那时候楚瑜虽然不曾回家,但楚家却都是楚瑜的传说。每一次楚建昌和楚临阳回来,都会和家里说这个嫡长女,而谢韵挂着这个嫡长女,哪怕楚临阳和楚建昌走了,也会把他们说的事儿拿出来,反反复复说。

  例如楚瑜性格爽朗,武功高强,例如有勇有谋,善良机敏。

  夸得久了,楚锦便十分讨厌楚瑜,常常同顾楚生说:“我姐姐啊……就是个乡野村妇,蛮人。”

  后来长大些,楚锦学会了绕弯子,便换了词儿道:“我姐姐啊,性格率直,只知道舞枪弄棒,日后到华京来,也不知道会吃什么亏呢。”

  楚锦心中九曲十八弯,顾楚生又何尝不是七巧玲珑心?哪怕换了词儿,他心里也明白楚锦的意思。小女儿家的心肠,小小的恶毒,他并不介意。

  反正,他是楚锦的丈夫,护着楚锦,也是应当的。

  【2】

  他怀着对楚瑜的敌意,一直到十二岁。

  十二岁时,他随着父亲来了西南边疆,他父亲主持西南一项防御工程的修建,他就跟着来学点东西。

  他和他父亲到的那天,是楚建昌亲自来迎接,那时还是清晨,远远见得鹊飞山月带曙光,光落下之处,是一只队伍,为首的是楚建昌,身后跟着两位少年,一位年长些,穿着黑色劲装,他揣测着当是楚临阳,而另一位……却是一位姑娘。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红色的劲装,头发用发带高高扎起。

  她长得其实很漂亮,和楚锦的漂亮不同,她眼窝很深,睫毛很长,眼睛又大又亮,流淌着华京女子少有的朝气和明朗,是一种带着明艳的漂亮,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彼时他刚睡醒不久,穿了一件红色广袖华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云纹,头上戴了玉冠,外面披了一件带着绒领的白色披风,贵气中带了些许可爱。

  他父亲带着他来到楚建昌面前,他规规矩矩和楚建昌行过大礼,带了种少年少有的老沉道:“见过楚伯父,见过世兄,见过……”他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了和楚锦一样的称呼,“楚瑜妹妹。”

  他见礼时,都会看向对方,于是在唤着那声“楚瑜妹妹”时,他那双漂亮的眼便落在她身上。

  少女听着他唤她,微微睁大了眼,随后突然一下,就缩到了楚临阳身后去。

  楚家人都有些尴尬,楚临阳保持着微笑去拉扯楚瑜,压着声道:“做什么你?出来!”

  “不行不行,”楚瑜脆脆的声音响起来,“这个小公子太好看了,我怕我吓到他。”

  顾楚生:“……”

  生平第一次,有了被调戏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太好,于是他想,这果然是楚锦说的,乡野村妇。

  当天夜里,他歇在了楚府,西南有着和华京截然不同的气候,夜里星光璀璨,带着淡淡花香,有女子在远处用他听不懂的曲子高歌,这样的环境下,他忍不住想要抚琴一首,便抱着琴去了院子,刚踏入院子,他就听见花园里传来楚瑜的声音,似乎是在同其他人说话,兴奋道:“哎呀你们不知道那顾楚生,长得可俊惨了,我今天一看他,心跳就快起来,他看着我叫我楚瑜妹妹,我突然就懂三娘说的,骨头酥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旁边女子听着都笑起来,一个女人抿着唇道:“大小姐,你还小呢,懂个什么呀?”

  顾楚生听着这些女子又开始谈论自己相貌,他心里想,果然粗俗。

  于是抱着自己的琴,又退回了自己屋里。

  隔了几日,楚瑜便找上门来,她甩着鞭子,大大咧咧道:“顾大哥,我哥说你在屋里也憋坏了,让我来照顾你,要不我带你逛逛吧。”

  顾楚生面上冷若冰霜,楚瑜被这个态度冷到,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个,顾大哥,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楚大小姐并没说错什么,”顾楚生神色平淡,“只是我与大小姐年纪毕竟不小了,大小姐带我出游,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楚瑜一脸懵逼,顾楚生斜昵她一眼,颇为鄙夷道:“大小姐连男女之防都不懂吗?”

  “我又没拉你抱你亲你,我怎么和你没有男女之防了?”楚瑜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你是我未来妹夫,你还当我会看上你不成?”

  听到这话,顾楚生冷冷一笑,却是不信。他亲耳听到楚瑜对他的非分之言,哪里还会信楚瑜这些鬼话?

  楚瑜见他不愿意出去,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不去就不去,那我自个儿去了。”

  【3】

  楚瑜不带他去,顾楚生毕竟年少,憋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出去闲逛。他时常见到楚瑜,原因无他,人多的地方,往往有楚瑜存在。

  他见过她领着人打马从街头飞窜而过,也见过她在校场和人摔跤一身泥泞。他发现楚瑜这个人,走哪儿都是焦点,而且这个人,真的太熟悉这个城市,吃喝玩乐,都是这个城市最有意思的。于是他开始悄悄跟着她,吃她吃过的饭馆,点她点过的菜,去她去过的酒楼,走她走过的路。

  他端着华京世家那份架子,过着楚瑜过的日子,竟发现,也颇有滋味。

  少女的人生鲜活动人,和华京那些世家贵女一点都不一样。

  而后他也发现,楚瑜对他或许真的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因为楚瑜其实没多大文化,形容词极其匮乏,但凡见到一个好看一点的男人,都要和人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骨头酥了半边”,顾楚生听得笑起,觉得楚瑜这姑娘,骨头大概早就碎成渣了。

  这样的女人……

  他想了想,还好是卫珺娶了,要换做他,怕是早就被这么不安分的女人给气死。

  他爱楚锦那样的女子,懂规矩,识大体,擅笔墨,懂音律。

  不过——如果楚瑜不是他妻子,远远看着这么灵动一个姑娘,似乎也是不错。

  他就这么跟在楚瑜身后,跟了她大半年,偶尔楚瑜和他遇到,也就不咸不淡打声招呼,喊一声:“嘿,你在这儿呢。”

  久了,他也会朝她笑笑,偶尔请她喝杯水酒,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他十三岁那年,陈国突袭,徐州城破。

  当时楚建昌主力不在,楚瑜自个儿一个人出去玩。楚临阳提着□□催促他:“你出城去,替我找到我妹妹,带她立刻退到晏城去!”

  他知情况紧急,便带了披风,佩着长剑,驾马冲了出去。

  他在荒野上四处寻找楚瑜,徐城破城时,他终于找到楚瑜,当时她满脸茫然,带了些惊恐慌乱,一个人站在原野上,看着狼烟滚滚的徐城。那一瞬间,他终于觉得,毕竟是个小姑娘。

  他朝她疾驰而去,伸出手,高声道:“楚瑜,上来!”

  楚瑜呆呆抬起头来,看见了他,而后她目光骤然亮起来,高喊出声:“顾楚生?!”

  “上来,”他叫她,“我带你走。”

  楚瑜有那么片刻,她犹豫着,抓上他的手。而后他揽住她,用披风将她裹在怀里,训斥道:“出来怎么穿这么点儿?!”

  下着雪的天,不怕冻死吗?

  楚瑜这次没有耍宝,她安静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马蹄声。

  他以为她是怕了,便心软了些,忍不住道:“你别担心,我会护送你去晏城的。你父兄都不会有事儿,我陪着你。”

  楚瑜抱着他,好久后,她才低低出声,说了句“哦”。

  【4】

  他带着她跑了一夜,终于护着她到了晏城。

  到了晏城后,她情绪有些低落,他当作吓到了,也没多想。

  后来几日,他去看她,她都躲着他,他也不知为何。少年脾气高傲,多被拒绝几次,也就不去了。谁也不是谁的谁,犯得着这样被人作践么?

  那时候他不懂,姑娘不喜欢一个人,才能坦坦荡荡,若是喜欢了,只能畏畏缩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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