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九)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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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悠悠,夜光杳杳。翠微草木献奇怪,忽于水底见青山。



    等到韦赦与那气象惊人的矮小老道士一同现身,四把空椅子,还剩下两位“东道主”尚未露面。



    看来还需要继续等人。



    前边他们还在聊皑皑洲那边,新晋两位十四境,其中可能就有韦赦,不料韦赦竟然就是这座祖师堂的幕后人物之一,这让不少在座成员都吃了颗定心丸,毕竟如今风云变幻,修道之人,赶上了好年景,明里暗里,陆陆续续多出了接近双手之数的证道飞升者,他们这座祖师堂,若是再无一位十四境坐镇,好像就差点意思了。



    第一次参与议事的剑修杜山阴,只觉得不虚此行。



    有人直截了当询问一句,“前辈已经合道了?”



    韦赦说道:“以前的飞升境,现在的新十四,其实差别不大。”



    这种大话,没几个人可以说的。



    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他们就没好意思道贺几句。



    一炷香尚未燃尽。



    总计二十二把椅子,还有几个空位。



    依旧站着的韦赦笑道:“你们还可以闲聊几句。”



    能够在此落座,都不是胆小的,便有人好奇询问:“这位道长是?”



    那个盘腿坐在“主位”之一椅子上的老道士置若罔闻,时不时伸手抚过袖子,手心满是金色的碎屑。



    韦赦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说了句笼统言语,“我也要喊一声前辈的。”



    老道士闭着眼睛,说道:“方向一致,同道而行



    ,互称道友即可。”



    韦赦笑道:“前辈道龄长,更早合道,称呼一声前辈,怎么都不为过。”



    老道士撑开眼皮子,看了眼对面还不肯落座的韦赦那边。



    仙人云杪心中震动不已,又是一位十四境?!



    而且听韦赦的口气,这道士还是一位老十四?



    韦赦此言一出,等于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一时间神色各异,毕竟猜测归猜测,等到他们知道了事实,难免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如此一来,他们愈发好奇其余两把椅子的主人。



    皑皑洲韦赦,道场位于簬山,全山有三十六座山峰,诸峰逶迤如圆环,所以韦赦才会自号“三十七峰主人”。



    韦赦在年轻那会儿,修道资质太好,故而喜欢云游四方,交友广泛,遍及天下。韦赦更是锋芒毕露,毫不在意四面树敌。



    可惜这么一号在大道上一骑绝尘的天之骄子,竟会从一个最有希望跻身十四境的年轻飞升境,一步步沦为了最不可能合道成功的老飞升。



    要知道当年输给韦赦的,以及与之同时代修行路上,跟在屁股后头吃灰的,勉强可以称为望其项背者,可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与韦赦同处于一个时代的修道之人,风采都被韦赦所掩盖,变得黯淡无光,无一例外。



    大概韦赦这样的人物,才称得上是那种真正不世出的人物。



    那会儿韦赦有一个流传很广且狂妄至极的说法,是在一次单挑赢过数位同境修士之



    后。



    “你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他是百年难遇的人物,我也是,大伙儿都是,我们真是为难这个‘百年’了。”



    举世公认韦赦是“上古以降,仙材第一”,大名在苏柳怀周等群仙之上。



    而这“苏柳怀周”,就是苏子与柳七,还有怀荫,剑仙周神芝。况且还有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也曾输给韦赦。



    山上或切磋论道或厮杀争胜,韦赦连胜九十六场。



    不是同境斗法,便是越境对敌,手下败将无弱手。



    只是当年那场争夺一个“北”字的风波中,面对俱芦洲剑修的那场跨海问剑,韦赦从头到尾,始终没有现身。



    在外界看来,是韦赦当初太过心比天高,才飞升没几年就敢闭关贪图十四境,导致合道失败,就此心灰意冷,不问世事。



    而韦赦的缺席,就让主持大局的刘财神显得有些独木难支,所以这些年来皑皑洲练气士,对韦赦和簬山都有几分怨气。



    如果说白帝城是天下野修的好去处,那么中土铁树山,与皑皑洲簬山,就都是精怪之属练气士的绝佳道场。



    如今担任太平山护山供奉的于负山,就曾对韦老神仙的那处道场,心心念念,对那炼日峰、拜月山在内几座山头,垂涎已久。



    别看后来者居上的火龙真人,经常调侃韦赦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可在弟子袁灵殿那边,对韦赦的评价却是极高,大致意思就是柳七和周密的柳筋境,吕喦的金丹



    境,还有韦赦与姚清的元婴境,都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的。



    袁灵殿觉得师尊这个“独一份”的说法,好像不太妥当?



    老真人就批评这位不开窍的嫡传,做人不能太死板,说话不要抠字眼,懂得大概意思就行了。



    而那第九十七场斗法,韦赦到底输给了何方神圣,一直是个让人好奇万分的未解之谜。



    陈平安却是为数不多知道答案的人,因为上次在剑气长城重逢,吴霜降主动提及过此事,自称在离开浩然天下去往青冥天下之前,跟韦赦打了一架。



    吴霜降当时说得比较含蓄,说自己如今有些后悔,不该对韦赦雪上加霜。



    韦赦以心声问道:“前辈,能否推衍一下韩玉树那边的境况?”



    老道士点点头,“将那道友生辰八字之类的消息,都与贫道说一说。”



    片刻之后,老道士缩手在袖,探出手来,抖了抖袖子,说道:“人归道山矣。”



    将这个文雅说法换成通俗易懂的,就是死了。



    韦赦倒是没有太大意外,只是说了两个字,可惜。



    老道士缓缓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太多,贫道只能说他招惹了不该惹的老人物。那韩玉树继承祖业,坐拥三山福地,误以为是天命所归,身在福中不惜福,殊不知他真正离开福地之际,就是命中该受此劫之时。说到底,还是当惯了井底之蛙,眼界窄了,不知外边的天高地阔。”



    韦赦对此不予置评。



    老道士说道



    :“趁着其余两位还没到场,韦道友与我说说这边的百年形势。年长的,年轻的,可以各挑十人说说看。”



    韦赦在心中盘算着筛选人物之时,让在座众人都可以撤掉障眼法了。



    除了娄藐和杜山阴,其余十几人都收起了各种神通术法,选择以真容示人。



    云杪心情复杂,一切谜底,终于在今天水落石出了,一览无余。



    只见一位眉眼如画的背剑女子,身穿一件圆领灵鹫纹锦袍,头顶簪花,白皙如雪的脖颈,环有一条黄色绣绳的龙形金项饰。



    对她多有侧目。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女子剑仙洛衫,她与竹庵同是萧愻的左膀右臂。



    洛衫离开剑气长城之时是玉璞境剑修,如今已经是一位大剑仙。



    先前便是她提醒某些人聊起陈平安的时候别太随意了。



    云杪视线偏转几分,又有几个在各洲俱是地头蛇的“熟人”。



    流霞洲,有四个公认的大山头,荆蒿的青宫山,蜀南鸢的天隅洞天,曹衮所在的方寸宗,还有就是出了两位仙人的辽水。



    现任辽水的掌门,仙人芹藻,道号“新蝉”。瞧着就只是一个提笼架鸟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哥。



    他的师妹葱蒨,也是仙人。一宗两仙人,声势不弱。



    但是上次参加中土文庙议事的,却不是他这个宗主,而是掌律葱蒨。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庙的表态。



    此刻白衣少年翘着二郎腿,意态闲适,朝那笼中



    鹦鹉,吹着口哨。



    芹藻身边,则恰好是自家宗门的近邻,天隅洞天的主人,蜀南鸢,道号“焦冥”。



    蜀南鸢还有很多雅致的自署、别号,例如壮思,寒人,翠巘等。



    这位新飞升境,是一个极为富态却双眼狭长的男子,若是与他那位道侣,走在市井,估计就是典型的郎财女貌。



    据说曾经有个外乡人,胆大包天,竟敢与他当面说了句自认公道的“肺腑之言”,总觉得我那侄儿蜀中暑,不是你亲生的,不搞个滴血验亲?



    但是蜀南鸢的大道根脚,极为隐蔽。



    不过那老道士却是一眼看穿此人的真身。



    传闻东海渔者曾见有小虫筑巢于蚊睫,而书上又言“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



    还有一位气态雍容的儒衫老者,段青臣,自号“离经”。



    年纪轻轻就成为南婆娑洲一座书院的副山长,好像后来与陈淳安颇多抵牾,性格急躁的他便一气之下,主动离开书院。



    便是此人,某次议事期间,曾经说过一句作壁上观的风凉话,他要看看陈淳安怎么个独占醇儒。



    其中又有高瘦老者,好像故意针对云杪,明知故问,“绿霞道友的那支白玉灵芝呢?”



    此人身穿黄色法袍,来自中土陆氏,名为陆虚,道号“黄舆”,道龄长,辈分高。



    与出身宗房一脉陆尾,辈分相当,关系莫逆。此外陆虚还是陆氏天台司辰师的领袖。



    云杪冷笑道:“自家物件,愿意送给谁



    就送给谁,道友何必管东管西,管天管地,管得着么。”



    陆虚冷哼一声。



    显然被云杪这句言语中的“管天管地”,给戳中了软肋。“邹子谈天,陆氏说地”,各占阴阳家半壁江山,如此说来,中土陆氏确实管不了“天”。



    文庙议事途中,受累于某位喜欢打水漂的得意弟子,仙人云杪与那位年轻隐官起了冲突,众目睽睽之下,鸳鸯渚一役,作为赔罪礼,云杪交出了那件半仙兵品秩的白玉灵芝。



    这位九真仙馆的主人,也是一位极负盛名的美男子。



    云杪本就生得面如冠玉,白袍白鞋,胳膊上再搭着一把玉柄的雪白拂尘,再加上一支白玉灵芝,仙气与卖相,奇绝。



    道侣魏紫,同样是仙人境,她的福缘要比云杪更好,拥有大半座破碎的烟瘴福地。她正值闭关,此次若非点燃九炷香,作为护关的云杪,是肯定不会分心来此议事的。



    如今宗字头仙府,哪家没几个闭关的祖师爷、年轻天才?



    又有一位魁梧男子,座位与陆续相邻,头戴一顶金冠,覆面具,不见面容,脸上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空目如幽暗深井,两条手臂,从手腕至肩头,满满当当缠绕着一连串的手钏,各绘男女面目,两边手钏珠子之间的男女,或眼神怨毒或缠绵,或脸庞狰狞或柔情。每一对“隔海相望”的痴男怨女,相互间有一条暗红色光亮相互牵引,使得两股冲天怨气与缱



    绻情思,同时萦绕这面具男子的全身,星星点点的光亮,汇入头顶金冠内。



    此人阴恻恻说道:“绿霞道友确实仗义,南光照暴毙,留下一座群龙无首的宗门,立马就赶过去帮忙处理后事了,九真仙馆送出的灵幛,真是显眼。能够托孤与义士,南光照看人真准。”



    陆虚大笑不已,“仗义?好胃口才对吧。不是嫡传犹胜嫡传,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云杪馆主先继承了偌大一座宗门的遗产,再帮忙照拂后人,就是不知道何时两宗并为一宗,到时候咱们可得准备贺礼,好好庆祝庆祝。”



    云杪抖了一手撇开事实不谈的手段,直接转移话题,一挑二,“听说司天台被人砸塌了?建在荒郊野岭的那座冷庙子,也被高玄度盯上了?”



    陆虚一时语噎。说没塌,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有座冷庙子淫祠的魁梧男子,也不愿在这件家务事上多聊半句。



    云杪当然知道这两位为何针对自己,是九真仙馆在扶摇洲那边的作为,挡人财路了。



    如今陆氏诸房,跟他平辈或是比他高一辈的,就只有家主陆神和陆载、还有陆尾这三位了。



    先前被那陈平安携手两位剑修,斩开层层禁制,现身司天台,一起登门挑衅,动静极大,纸包不住火,以陆氏家族出了名的内部不合,果然很快就消息外露了。(注,1006章《开战》)



    当时负责待客的一拨陆氏掌



    权者,从芝兰署联袂走出,其中少年容貌的家主陆神,道号“天边”。兼掌控观天者一脉。



    身边姿色平平的女修陆载,她道号“大矩”。负责陆氏家族身份更为隐蔽的另外一条法统道脉,被山巅修士称之为“土地官”。



    这拨陆氏子弟,能够往来于阳间阴间,持法牒行走于酆都冥府,勾连幽明,与浩然天下的各大城隍庙都是极有香火情的。



    在战事惨烈生灵涂炭的扶摇洲和金甲洲,陆虚虽然并非出自这一脉,只是为了积攒外功,便主动请缨,同时交出一大笔堪称天文数字的神仙钱,才让陆载那个婆娘点头,得以躺在功劳簿上赚一笔阴德。率领那些尊她为祖的陆氏土地官,去往两洲破碎山河,引渡数以千万计的鬼物英灵,过鬼门关,走黄泉路,爬过三尺坡,登勾销山,再去那座悬挂亿兆棺材组成的奈何桥,见那位同时拥有百万分身的“孟婆”,这便是俗语所谓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喝过了一碗孟婆汤,便与今生今身做了一场道别。



    陆氏家族内部,有十多条道脉,是出了名的山头林立,但最主要的是三脉。



    除了宗房一脉的陆神,其余两脉的话事人,就是陆载跟陆虚,尤其是陆载,跟陆神最不对付,一向是陆神说什么就反对什么。



    陆虚问道:“跟在陈山主身边的那个貂帽少女,她真实身份,确定了没有?在座道友,谁清楚?”



    按照



    这里的规矩,跟人购买“消息”,是要花钱的。但是具体的价格,可以私底下以心声商量。



    被那貂帽少女骂了一句贼老儿,这让陆虚颇为记仇。



    只因为陆神下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家主法旨,未来百年,谁都不许擅自推衍与陈平安相关的阴阳术,一经发现,逐出家族。



    按照家法,修士会被删除记忆,“裁剪”掉全部的陆氏术法支脉,再随便丢到一洲山野,成为一具保持些许真灵的行尸走肉。



    其实这句话,也就是对陆载和陆虚说的,陆神当时就盯着他们两位,等到他们两个点了头,陆神才转去说别的议题。



    洛衫微笑道:“我知道。”



    买一送一,洛衫再以心声给出貂帽少女的身份之后,附带提醒了陆续一句。



    “以后陆道友出门要小心点,最好别在外边单独现身,白景最喜欢,也最擅长偷袭。她是剑修不假,精通的手段却极多。”



    白景可不光光是只抢道号那么简单。



    洛衫有意无意,看了一张换人落座的椅子。



    曾是那刑官豪素的座椅。而被这位飞升境剑修,盯上的老飞升南光照,已经死了。



    陆虚其实对那貂帽少女的境界,早就心里有数了,一个仙人境剑修,绝无可能在陆氏地盘上,剑斩陆神的阴神。



    但是等到明确她的身份,一位飞升境圆满剑修,活了万年多的老怪物,再加上“白景”这个道号,这让陆虚,很虚。



    洛衫突然问道:“



    上次年轻隐官做客陆氏,你们倾尽全力,帮他推演了扶摇洲那边的运势?”



    陆虚皱眉不已,有这门子事?陆神该不会是暗中跟陈平安达成了某种默契,唱双簧演自己跟陆载?比如陈平安私底下答应陆神,允许后者观道一场?



    洛衫心中有了计较,无奈道:“隐官这张嘴,真是连水鬼都能骗上岸。”



    云杪神色淡然,几句轻飘飘的恶心言语,何必在意。



    以前陆虚喜好与之针锋相对的人,是田婉那个婆娘。



    一个是独占阴阳家半壁江山的谈天邹……的师妹,一个是说地陆的老祖师,不吵几句才是怪事。



    无妨,只等道侣魏紫出关,九真仙馆就会惊骇天下眼目,有了一位飞升境坐镇,九真仙馆便可真正跻身头等宗门之列。



    云杪虽非山神,但是他的那位道侣魏紫,她却是有资格点燃一炷山香的,遥遥礼敬桐叶洲。



    他们曾经略尽绵薄之力,暗中帮助那位郑先生……陈山主补缺一洲。



    道侣魏紫身为“地主”,持有那座烟瘴福地,方圆万里地界,看似鬼气森森,瘴气横生,鬼物群居,但若是以望气术观之,却是一派天地清灵、道气沛然的大好河山。



    福地最中央,是一座设置了山水禁制的高台,高耸入云,主人魏紫可以在此巡视整座烟瘴福地的动态,剥离浊气,祛除煞气。



    辛苦经营多年,往里边砸下不计其数的神仙钱,夫妇二人,已经建造起数



    座井然有序的雄伟城池,阴灵鬼物居住其中,亭台楼阁,繁花似锦。境界不高的阳间修士,若是误入其中,简直要分不清生死与幽明。分明是一种再造阳间的通天手段。



    等到大战落幕,云杪曾经携手道侣,偷偷去过好几趟金甲洲和扶摇洲,打扫战场,收拾残局,用各种秘法手段,聚拢那些已经丧失阳间活人祭祀的鬼物,搜集那些即将真灵泯灭沦为厉鬼的凶悍阴灵,一次次将数以万计孤魂野鬼带回门派。期间他与道侣耗费自身灵气无数,在途中自行崩碎的宝物多达百余件。



    让万千鬼物有个“去处”,此举自然是有大功德的。



    当时跟着年轻隐官一起做客烟瘴福地,青同道龄悠久,见识更广。猜测福地当中,有高人搭建起了一座衔接阳间与冥府的渡河之桥,而那作为福地之主的女仙魏紫,是传说中的山上“杠夫”。



    云杪当下底气很足。



    道侣借助于那座烟瘴福地积攒,趋于功德圆满,仙人境瓶颈松动,将破未破之际,魏紫已经开始闭关。



    只要她成功出关,便一定可以顺利渡劫,有望霞举飞升!



    但是真正让云杪觉得此次道侣闭关必然功成的底气,还是一件“礼尚往来”的外来助力,帮助魏紫真正做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兼备。



    不然任何一位仙人的证道飞升,谁敢言“一定”二字?一定不成吗?



    当时郑先生与那飞升境扈从悄悄而来



    ,秘密而走,关于陈山主与郑先生的身份真伪,魏紫信了大半,她到底还是不敢全许真灵的行尸走肉。



    其实这句话,也就是对陆载和陆虚说的,陆神当时就盯着他们两位,等到他们两个点了头,陆神才转去说别的议题。



    洛衫微笑道:“我知道。”



    买一送一,洛衫再以心声给出貂帽少女的身份之后,附带提醒了陆续一句。



    “以后陆道友出门要小心点,最好别在外边单独现身,白景最喜欢,也最擅长偷袭。她是剑修不假,精通的手段却极多。”



    白景可不光光是只抢道号那么简单。



    洛衫有意无意,看了一张换人落座的椅子。



    曾是那刑官豪素的座椅。而被这位飞升境剑修,盯上的老飞升南光照,已经死了。



    陆虚其实对那貂帽少女的境界,早就心里有数了,一个仙人境剑修,绝无可能在陆氏地盘上,剑斩陆神的阴神。



    但是等到明确她的身份,一位飞升境圆满剑修,活了万年多的老怪物,再加上“白景”这个道号,这让陆虚,很虚。



    洛衫突然问道:“



    上次年轻隐官做客陆氏,你们倾尽全力,帮他推演了扶摇洲那边的运势?”



    陆虚皱眉不已,有这门子事?陆神该不会是暗中跟陈平安达成了某种默契,唱双簧演自己跟陆载?比如陈平安私底下答应陆神,允许后者观道一场?



    洛衫心中有了计较,无奈道:“隐官这张嘴,真是连水鬼都能骗上岸。”



    云杪神色淡然,几句轻飘飘的恶心言语,何必在意。



    以前陆虚喜好与之针锋相对的人,是田婉那个婆娘。



    一个是独占阴阳家半壁江山的谈天邹……的师妹,一个是说地陆的老祖师,不吵几句才是怪事。



    无妨,只等道侣魏紫出关,九真仙馆就会惊骇天下眼目,有了一位飞升境坐镇,九真仙馆便可真正跻身头等宗门之列。



    云杪虽非山神,但是他的那位道侣魏紫,她却是有资格点燃一炷山香的,遥遥礼敬桐叶洲。



    他们曾经略尽绵薄之力,暗中帮助那位郑先生……陈山主补缺一洲。



    道侣魏紫身为“地主”,持有那座烟瘴福地,方圆万里地界,看似鬼气森森,瘴气横生,鬼物群居,但若是以望气术观之,却是一派天地清灵、道气沛然的大好河山。



    福地最中央,是一座设置了山水禁制的高台,高耸入云,主人魏紫可以在此巡视整座烟瘴福地的动态,剥离浊气,祛除煞气。



    辛苦经营多年,往里边砸下不计其数的神仙钱,夫妇二人,已经建造起数



    座井然有序的雄伟城池,阴灵鬼物居住其中,亭台楼阁,繁花似锦。境界不高的阳间修士,若是误入其中,简直要分不清生死与幽明。分明是一种再造阳间的通天手段。



    等到大战落幕,云杪曾经携手道侣,偷偷去过好几趟金甲洲和扶摇洲,打扫战场,收拾残局,用各种秘法手段,聚拢那些已经丧失阳间活人祭祀的鬼物,搜集那些即将真灵泯灭沦为厉鬼的凶悍阴灵,一次次将数以万计孤魂野鬼带回门派。期间他与道侣耗费自身灵气无数,在途中自行崩碎的宝物多达百余件。



    让万千鬼物有个“去处”,此举自然是有大功德的。



    当时跟着年轻隐官一起做客烟瘴福地,青同道龄悠久,见识更广。猜测福地当中,有高人搭建起了一座衔接阳间与冥府的渡河之桥,而那作为福地之主的女仙魏紫,是传说中的山上“杠夫”。



    云杪当下底气很足。



    道侣借助于那座烟瘴福地积攒,趋于功德圆满,仙人境瓶颈松动,将破未破之际,魏紫已经开始闭关。



    只要她成功出关,便一定可以顺利渡劫,有望霞举飞升!



    但是真正让云杪觉得此次道侣闭关必然功成的底气,还是一件“礼尚往来”的外来助力,帮助魏紫真正做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兼备。



    不然任何一位仙人的证道飞升,谁敢言“一定”二字?一定不成吗?



    当时郑先生与那飞升境扈从悄悄而来



    ,秘密而走,关于陈山主与郑先生的身份真伪,魏紫信了大半,她到底还是不敢全信。



    但是白帝城的琉璃阁柳赤诚,前不久隐匿行踪,亲临九真仙馆,悄悄带了一个口信给这双道侣。



    柳阁主都不带正眼看云杪馆主的,只看那鬼仙魏紫,说是即将出任他们白帝城阍者的剑修郑旦,她会在关键时刻,帮忙递出一剑,助魏紫在最后关头跨出一步,顺利兵解渡劫。



    帮助鬼仙魏紫证道飞升,剑仙郑旦也会有所收获,各有大道裨益。



    一般来说,谁敢让一个外人在旁指手画脚?护关者的人选,重中之重,闭关者在这件事上,必须慎之又慎。



    山下的文坛宗师托付斯文。



    修道之人更是等于托付全副身家性命。



    护关者此人既要境界高,又要讲道义,肯揽事,也要能担事,在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比如既愿意也有实力分摊天劫。



    替人护关,按照惯例,只要那位修士成功出关,不管有事没事,有无出手护阵,都是可以拿个“大红包”的,算是讨个好彩头。



    历史上,不乏其人,本以为是走个过场,拿个红包就可以了,不料闭关中途出了意外,在大劫临头之际,护关者见机不妙,便抽身而退。



    他不过是送出去一支白玉灵芝,道侣魏紫再顺着心意点燃一炷山香。



    郑先生便要“还给”九真仙馆一位飞升境!



    这种买卖,多多益善!



    既然都帮了道侣魏紫,郑



    先生不如再顺带帮自己一把?



    指点迷津,拨云见日,不吝一两句真传,给出一条直达仙人境瓶颈的道路也好。



    当时仙人馆主可怜巴巴,望向那位柳阁主。



    柳赤诚一脸茫然看着这位神色古怪的仙人。



    一个不敢得寸进尺,多说半句,只是关涉大道前程,不愿就此放过一丝渺茫希望。



    一个如坠云雾,到底啥事,你倒是说啊。



    云杪的师尊临终曾有一番类似谶语的遗言,大致意思是说九真仙馆的道统,会在云杪这一代手上发扬光大。



    并非直指云杪本人,而是多出“这一代”三个字,这让云杪是既放心,又揪心。



    放心是因为宗门香火注定更胜往昔,揪心的,自然是“点燃香火”之人,并非云杪自己。



    等到道侣魏紫在福地,点燃一炷心香,云杪便知原来师尊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有人好奇问道:“宗房一脉的陆尾,他号称陆氏内部治学太卜和地镜最精通者,没能证道飞升也就罢了,怎么还差点挂了。”



    若非一位身负绝学的奇人异士,陆尾也不可能代表中土陆氏进入骊珠洞天。



    熬过了那场洞天转为福地、在山上称之为一种“天地接壤劫”,照理说,早就在中土神洲小有名气的陆尾,不说一定可以证道飞升,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跑去家族祠堂“点灯”的地步。



    山上的“挂了”一说,其实流传开来才不到两百年,据说是某个狗日的的首创,意



    思就是身死道消了,成为了墙上的挂像。



    陆虚愤愤然道:“被某人从中作梗,剑斩了大道前路。”



    田婉明知故问,笑道:“不知某人是谁?”



    陆虚可不惯着这婆娘,便讥笑一句,“是你爹,满意了吧?”



    田婉撇撇嘴,她总不能跟这老东西来一场泼妇骂街。



    一个身穿棉袍的中年男子,佩剑。(注,447章《这么巧,我也是剑客》。986章《武夫见我竹楼》)



    正是那位赊刀人,曾先生。



    相邻座位,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转头与之对视。



    秦不疑苦笑道:“是你?”



    曾先生微笑道:“是我。”



    秦不疑心情复杂,谁能想象自己揣测身份多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的座位相邻之人,双方竟然前不久才一起结伴同行多时,跨洲游历,从宝瓶洲去往桐叶洲。



    曾先生自嘲道:“大概我这就叫阴魂不散?”



    秦不疑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昔年总计二十把椅子,秦不疑都以数字标记。



    有些人,身份、山头都不用猜。参与议事的次数多了,凭借这些人的说话内容、做事风格,其实就等于自报身份。



    比如来自三山福地的万瑶宗宗主韩玉树,开口议事,话题集中,多是围绕桐叶洲,绝口不提别洲事务。



    至于北俱芦洲的娄藐,又属于特例,那是这边每多出一个陌生人物,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琼林宗的宗主。



    有些议事成员,则要循着一两条蛛丝马



    迹,去按图索骥,也能猜出身份,至多就是无法十分确定。



    比如秦不疑先前就猜测“洛衫”,她不是来自倒悬山,就是剑气长城。



    剩下的那拨,藏得很深,一个比一个油滑,如今的身份背景,最早的大道根脚,皆滴水不漏。“曾先生”就在此列。



    秦不疑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心声问道:“玉宣国崇阳观内的那场袭杀,该不会是曾先生的手段吧?”



    若果真如此,就会很麻烦,让本来已经趋于清爽的局面,变成一团乱麻。



    洗冤人前脚才邀请陈平安担任要职,她后脚就与刺杀之人相邻而坐?这算怎么回事?



    秦不疑不敢说自己是光明磊落之人,却也做不来两面三刀之举。



    曾先生伸手轻轻一拍剑鞘,笑道:“我虽是常年行走在他人影子中的鬼祟之辈,却也讲究一个买卖公道,实在不愿玷污‘剑客’二字。秦道友只管放心,那场阴谋,与我无关。”



    秦不疑松了口气。



    秦不疑灵光乍现,继续问道:“先前曾先生提及两位武学宗师,自言不敢与其中一位的崔诚做买卖,是担心被那绣虎算总账,另外那个张条霞呢?”



    张条霞作为裴杯之前的浩然武学第一人,突然转去修道,道号龙伯,好像从此就以练气士自居了,放弃了纯粹武夫的身份。



    为何如此,山上对此众说纷纭,虽然不敢直说张条霞贪生怕死,但这确实大多数练气士能够想到的最合理



    解释。



    至于张条霞如何能够做到半途转去修道、还可以留下武学境界,又是一个天大的谜团了。



    若非张条霞的实力摆在那边,让飞升境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相信会有很多大修士愿意去探究此事真相。



    曾先生笑而不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秦不疑问了个比较犯忌讳的问题,“敢问曾先生道龄。”



    不料曾先生如实回答道:“大道无望,虚度光阴四千载矣。”



    言语之间,颇多唏嘘。



    飞升与合道,看似只有一境之差,但是这道天堑到底有多难以逾越,如果自身不是飞升境圆满,恐怕便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秦不疑小有讶异。



    如她这般鬼仙之属,只要离开道场,就必须慎之又慎,尤其不敢过多沾染阳间的滚滚红尘。



    像她始终无法飞升,很大程度上,就是涉世过深的缘故。可要说让她潜心修道,不问世事,追求飞升,那她就不是秦不疑了。



    秦不疑追问道:“曾先生是飞升境?”



    曾先生微笑道:“秦道友今天的疑问比较多。”



    秦不疑与那位人间最得意,是同时代的同国人氏。白也曾经为之写诗。



    而她也是竹海洞天的贵客,是极少数能够出入自由的存在,只是秦不疑不参加青神山酒宴而已,她曾经传授纯青技击之术。



    秦不疑哑然失笑,致歉道:“曾先生,对不住,实在是太过好奇了。”



    曾先生不愧是赊刀人,喜欢



    礼尚往来,反过来询问秦不疑,“崇阳观内的那场刺杀,道友可知出手之人是谁?大致手段如何?”



    秦不疑无奈道:“被袭者是陈山主,当时事出突然,措手不及,那是一位得道鬼物,借助一位师妹的身躯作为渡口,暴起杀人。亏得陈山主……谨慎,并无大碍。”



    曾先生点头道:“多半是要以外功圆满行合道之举了。”



    此举虽非上乘的合道路数,可好歹是一条大道。



    这就是鬼物的自身局限性所在,练气士修道长生,在某种意义上,本就是一种以下犯上的逆天行径,鬼物更甚,故而他们境界越高,可走的道路就越窄。



    他前些年收了个不记名弟子,一个宝瓶洲石毫国年轻修士,自号“越人歌”的简明。



    正是在这位曾先生的授意下,简明将那把自己偷来的镇国之物法刀“名泉”,又归还给了大泉姚氏。



    少年觉得此举是脱裤子放屁,百思不得其解,用意何在。



    曾先生却说在行窃、归还之间,属于天地间的“利息”,此中有大学问。



    赊刀人最喜欢做买卖的对象,还是纯粹武夫。



    毕竟学武之人,阳寿有限。武夫长寿如大端王朝女子武神裴杯,也难与一位中五境练气士比“长生”。



    但是只要武道成就足够高,赊刀人就可以一本万利。完全不必放长线钓大鱼。



    比如金甲洲武道第一人,拳压一洲江湖百来年的韩光虎,担任了大泉王朝的国



    师,约定三十年期限。



    一样是曾先生的手笔。



    分明是已经押注姚氏女帝,赌她不肯归还国姓给刘氏皇室了。



    如果不是青冥天下汝州那边,出了个“林师”,裴杯就是当之无愧的数座天下武道第一人。



    曹慈,毕竟还是年轻了点。



    纯粹武夫,二十岁的年轻人,想要赢过一个两百岁的“老怪物”。



    公认难度要比二十岁的练气士,打败一个道龄两千年的,大得多。



    以前浩然与青冥天下,两边极少往来,便是有些大修士“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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