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压下一条线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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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随之停步,只是转过头,“你只能赌命。”



    杜俞惨然道:“前辈!我都已经立下重誓!为何仍要咄咄逼人?”



    只见那人一脸惊讶,“你仗着大门派嫡传修士的一身能耐,下山游戏江湖,草芥人命,我拳头更硬,将你视为蝼蚁,玩弄于掌心,不是一个道理吗?很难理解?你这么蠢,爹娘不着急?”



    杜俞欲哭无泪。



    碰到这么个“实诚”的山上前辈,难道真要怪自己这趟出门没翻黄历?



    陈平安望向远方那座苍筠湖,“等到湖君登岸,你可就未必还有机会开口了。用两道符箓买一条命,我都觉得这笔生意,划算。”



    杜俞一咬牙,“那我就赌前辈不愿脏了手,白白沾染一份因果业障。”



    陈平安视线转移,望向随驾城方向,似笑非笑。



    杜俞不敢抽刀,只是折了一根枯枝,蹲下身开始画符,再以心湖涟漪告诉那人口诀。



    驮碑符傍身,能够极好隐匿身形和气机,如老龟驮碑负重,寂然千年如死。



    但是修士本人对于外界的探知,也会受到约束,范围会缩小不少。毕竟天底下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此符是鬼斧宫兵家修士精通刺杀的杀手锏之一。



    至于那雪泥符,更是许多山上阵师梦寐以求的一道符,又名为飞鸟篆的这道鬼斧宫符箓,历史悠久,是师门开山老祖的拿手好戏,只不过鬼斧宫后世子弟,大多只得皮毛,难得精髓,杜俞亦是如此,但是他娘亲倒是精通此道,是师门三百年来的雪泥符绘制第一人,曾经私自将此符偷偷传授给一位顶尖仙府的大修士,使得那人道法高涨,鬼斧宫事后知晓,自家人都还没说什么,就被另外与那修士敌对的一座山头跑来追责问罪,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可最后仍是不了了之,祖师堂对于他娘亲的责罚,不过是闭关思过十年,对于修道之人而言,短短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罢了,算个屁的责罚,更何况面壁思过之地,还是一处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杜俞是事后才知道,那位得了师门雪泥符的顶尖大修士,悄悄来过一趟鬼斧宫,应该是为娘亲求情了。



    一开始杜俞还担心此人只是眼馋两道符,想着技多不压身,其实本身不擅符箓此道,杜俞已经做好打算,需要自己多费口舌一番,当一回糟心的教书先生。不曾想那人只是听自己一路讲解下去,从两道符箓的纲领到具体口诀内容再到细微关键处,那人始终从无询问,只是让杜俞重复了三遍,第二遍的时候,杜俞由于太过熟稔符箓真解文字,无意中漏过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言语,结果就发现那人眯起眼,轻轻提起了那根原本拄地的行山杖,吓得杜俞差点给自己甩了一个大嘴巴,赶紧亡羊补牢,一字不差,重说了一遍。



    三遍之后。



    那人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两张符箓。



    杜俞大气不敢喘。



    那人以行山杖画符,依样画葫芦,绘制出两张相对粗糙的驮碑符、雪泥符,符成之时,灵光一点通,莹莹生辉,虽然符胆品相不高,可符箓到底是成了。



    杜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亲娘唉,符箓一道,真没这么好入门的。不然为何他爹境界也高,历代师门老祖同样都算不得“通神意”之评语?委实是有些修士,先天就不适合画符。所以道家符箓一脉的门派府邸,勘验子弟资质,从来都有“初次提笔便知是鬼是神”这么个残酷说法。



    眼前这位前辈,绝对是行家里手!说不得就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符道大家!



    什么纯粹武夫,都是障眼法……



    只是一想到这里,杜俞又觉得匪夷所思,若真是如此,眼前这位前辈,是不是太过不讲理了?



    陈平安以行山杖抹去双方画出的四张符,打散符胆灵光,“你的诚意够了,那咱们再来做笔真正的买卖?”



    杜俞疑惑道:“怎么说?”



    陈平安将那枚兵家甲丸和那颗炼化妖丹从袖中取出,“都说夜路走多了容易撞见鬼,我今儿运道不错,先前从路边捡到的,我觉得比较适合你的修行,看不看得上?想不想买?”



    杜俞大义凛然道:“难得前辈愿意割爱,只管开价!便是砸锅卖铁,我杜俞都愿意重金溢价买下它们!”



    陈平安点点头,想起一事,伸出一根手指,有一颗碧绿水珠,滴溜溜旋转,陈平安拨出一部分,约莫一两水运精华的分量,收起大颗一些的珠子后,笑道:“这是渠主夫人的馈赠,就当是我的诚意了,你受了伤,急需灵气救济一二,这颗水运珠子,可是一位水神娘娘的大道根本,赶紧拿去炼化了吧。”



    杜俞没得选,只好取过那粒珠子,一掌轻轻拍入心口,默然炼化,然后神色古怪。



    真是一粒水运精华凝聚而成的珠子?



    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如心湖之上降下一片甘霖,心神魂魄,倍觉酣畅淋漓。



    陈平安笑问道:“好了,谈正事,一件品秩这么高的神人甘露甲,一颗攻伐威力如此巨大的炼化妖丹,你打算出多少钱捡漏?”



    杜俞小心翼翼问道:“前辈,能否以物易物?我身上的神仙钱,实在不多,又无那传说中的方寸冢、咫尺洞天傍身。”



    陈平安笑着点头,“自然可以。”



    杜俞从怀中掏出一只流光溢彩的小绣袋,动作轻柔,打开绳结,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书页,摊开后,丝毫不见折痕。



    杜俞说道:“此物异常珍贵,是我早年与人厮杀,在一处破败古寺的地道偶然得到,我爹娘要我一定要保管好,说是价值连城,买卖此物,最少也需要以一颗颗小暑钱来交易才行,不然就对不住这页古老佛经。”



    陈平安接过那张书页,是金字佛经。



    陈平安笑着收下,将那甲丸与妖丹交给杜俞。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转身面对苍筠湖,双手拄着行山杖。



    杜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杜俞面露厉色,可仍是不敢开口说话。



    定人生死,从来不是一件轻松事。



    正是如此,陈平安才没能完全隐藏住那份似有似无的心境。



    之前在鬼蜮谷黑河之畔,那位覆海元君听到陈平安的保证后,依旧转头向那个明明更加言而无信的书生求饶,务必要那书生发誓她才去打开河底禁制。



    大概就是她察觉到了那一刻,自己其实生死已定。



    这一刻,杜俞也是。



    生死一线,修士的直觉,总是无比准确。



    杜俞双手摊开,直愣愣看着那两件失而复得、转瞬间又要落入他人之手的重宝,叹了口气,抬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前辈还要与我做这桩买卖,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还是说故意要逼着我主动出手,要我杜俞希冀着身穿一副神人承露甲,掷出妖丹,好让前辈杀我杀得天经地义,少些因果业障?前辈不愧是山巅之人,好算计。若是早知道在浅如水塘的山下江湖,也能遇见前辈这种高人,我一定不会如此托大,目中无人。”



    陈平安望向远方,问道:“那渠主夫人说你是道侣之子?”



    杜俞点头道:“一个姓杜,一个姓俞,便叫杜俞了。”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不错的名字。”



    陈平安抬起手,摆了摆,“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碰到你。”



    杜俞苦笑道:“我怕这一转身,就死了。前辈,我是真不想死在这里,憋屈。”



    陈平安说道:“也对,那就跟着我走一段路?我要去找那位藻溪渠主,你认得路?”



    杜俞点头。



    两人真就这么翻山越岭,一起去往藻溪地界。



    一路上,陈平安问了些银屏国在内十数国的山上山下形势。



    杜俞自然有问必答。



    那个前辈在山岭间飞掠,一次次蜻蜓点水,身形快若奔雷,几乎只见一抹淡淡的青色身影,他的御风而游,竟然有些吃力。



    不过那人询问的时候,就会徒步而行,给他杜俞沉稳说话的机会。



    两人走在山林间,陈平安听过了那对金童玉女的一些事迹后,笑问道:“这黄钺城少年何露,宝峒仙境的仙子晏清,听上去怎么像是江湖演义小说上的才子佳人,只是因为各自山头的敌对,由于师门的百年恩怨,才害得她们无法成为一双神仙道侣?”



    杜俞说道:“在前辈眼中兴许可笑,可便是我杜俞,见着了他们二人,也会自惭形秽,才会知道真正的大道美玉,到底为何物。”



    陈平安不置可否。



    两人来到一处山巅,往西远眺,便是藻溪辖境了,水神祠庙已经相距不远。



    陈平安问道:“城隍庙重宝现世,你是为此而来?”



    杜俞不敢隐瞒什么,说道:“除了我,还有一位师叔和三位师弟师妹一起赶赴随驾城,不过异宝早已被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内定,我们鬼斧宫不过是帮着关系更好些的宝峒仙境摇旗呐喊,壮一壮声势罢了,我呢,不怕前辈笑话,就想着黄钺城与宝通仙境双方打得脑浆四溅,看看能否瞧见那何露和晏清,两人碰头后,不得不为此相爱相杀,估摸着都该是一脸吃屎的表情。一想到这个,心情不错。”



    陈平安笑了笑,“你算不算真小人?”



    杜俞讪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陈平安点头道:“这个‘真’字,确实分量重了些。”



    杜俞由衷说道:“前辈言语,看似随意,若是细细琢磨,真乃字字玄妙,发人深省。”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两人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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