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雪宜哉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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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底下还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精明”的生意人?



    陈平安问道:“魏将军既然籍贯在石毫国北方边境的一处卫所,是打算为兄弟们送完行,再独自返回北边?”



    其实才三十岁出头的魏姓武将,摇摇头,“不用回去,爹娘走得早,又没妻儿,在家乡那边认识的人,死光了。皇帝陛下前年就开始大规模调动边军,除了北部边军本来就骨头硬,几支敢打、又能打硬仗的边军,也大多给抽调去了北边,至于像南边黄氏这样的藩镇势力,喊了,只是喊不动而已,这不就造反了,在腰眼上狠狠捅了咱们一刀,其实我心知肚明,咱们石毫国的骨气,都给大骊铁骑彻底打没了。”



    陈平安缓缓道:“魏将军如果愿意的话,等你做完所有事情后,就独自去往书简湖云楼城,寻找一个名为杜射虎的八境剑修,如果杜射虎不在城内,就去找梅子巷的柳氏,让他们家主引荐,乘船带你去往青峡岛。杜射虎也好,柳氏家主也罢,你就说自己是陈平安的朋友,到了青峡岛,自会有人接待,你可以先住在青峡岛山门口那边,暂住在曾掖的屋子里边,等我们返回。如果魏将军愿意,我可以写一封信,再给魏将军一件信物。”



    魏姓武将笑问道:“难道陈仙师或是身边有朋友,精通鬼道之法?打算将我培养成一头鬼将?陈仙师有大恩于我,我才会有此问,不然就干脆不开这个口了,大不了嘴上答应下来,到时候四处逛荡,偏偏不去书简湖便是,还望陈仙师海涵。说实话,对于打打杀杀,实在是没了半点兴致,如果可以,哪怕就这么一天一天等着魂飞魄散,也认命。陈仙师的大恩,只能寄希望下辈子再来偿还。”



    陈平安摇头道:“我虽然知道一些鬼道秘法,也有两件适宜鬼魅阴物居住的灵器法宝,但不是希望魏将军为我所用,只是不愿意魏将军就这么消散于天地,只要到了青峡岛,以后的去留,只要信得过我,都会由魏将军自己决定,哪怕魏将军想要成为鬼将,我也不会点头答应,这既是辱人,更是自辱。”



    魏姓阴物抱拳道:“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多活几天就是赚几天,至于期间消耗了陈仙师多少神仙钱,我还是那句不要脸的话,有机会下辈子再还!若是没机会,就当陈仙师这个账房先生,当得还不够精明!”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



    难得不是为了提神,而只是想要喝酒。



    回到了灵官庙那边,陈平安写了一封信,又交给一张阳气挑灯符,和一枚紫竹打造而成的小书简,全部交给魏姓武将,最后还偷偷塞给他一枚小暑钱。



    做完这些,天已亮。



    所有阴物都暂时栖息在灵官庙前殿。



    陈平安返回主殿,曾掖已经收拾好行李,背好竹箱。



    陈平安对着那尊彩绘神像抱拳,轻声歉意道:“今夜我们二人在此落脚,还有前殿那拨阴兵借宿,多有叨扰。”



    曾掖只好跟着一起抱拳告罪一声。



    他们走出主殿,路过前殿的时候,魏姓武将只是对两人抱拳相送,并无再多感激言语。



    离开灵官庙后,继续北上赶路,两人行走在雪地里,曾掖轻声问道:“陈先生?能问个问题吗?”



    陈平安正弯腰抓起一捧雪,随便洗了把脸,笑道:“说吧。”



    曾掖问道:“无缘无故的,陈先生你至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破费吗?在茅月岛上,师父和所有人,都讲过咱们修行之人,最耗银子了,小事情上不晓得节俭,这辈子就注定没有大前途可讲了。”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那你觉得我现在有大前途吗?”



    曾掖挠头道:“当然有!陈先生已经是顶天大的大修士了嘛!”



    陈平安说道:“这不就成了,反正我都已经算是你眼中的大修士了,偶尔不节俭一次,关系不大。”



    曾掖总觉得一向待人以诚的陈先生,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故意没有给自己说透彻,只是看陈先生不太愿意细说,曾掖就没好意思去刨根问底。



    陈平安感慨道:“昨夜我们借宿灵官庙,那你知不知道灵官的由来,这些神灵的职责所在?”



    曾掖摇头道:“只听师父说是道家的神祇,比山水神祇的渊源,还要更久远一些。”



    陈平安笑道:“那么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老话,总听说过吧?灵官,曾经就是纠察人间众人的功德、过失的神灵之一。虽说如今这个说法不太灵验了,但是我觉得,信这个,比不信,终归是要好很多的,老百姓也好,我们这些所谓的修行之人也罢,如果心里边,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只怕恶人怕恶鬼,我觉得不太好,不过这是我自己的看法,曾掖,你不用太在意这些,听过便是。”



    曾掖点头道:“那我先记下了。说不定哪天就用得着呢。”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曾掖,笑了笑。



    曾掖有些难为情,“陈先生,我又说错话啦?”



    陈平安摇摇头,缓缓前行,“没呢,你说得很好。有些道理,是用来活命的,以及帮助自己过得更好,而有些呢,是用来安心的。至于哪些道理更好,更适合当下,得看每个人自己的家底和心境,反正我认为都是有用的道理。你以后也会知道这样那样的大小道理,遇到了事情,就拿出来,多想想,再做选择。”



    曾掖由衷道:“陈先生,知道的道理真多。”



    陈平安笑道:“以后这样的屁话少说,你‘陈先生’的身边,从来不缺你这种-马屁精。”



    曾掖背着大大的竹箱,侧过身,开朗笑道:“如今可就只有我陪着陈先生呢,所以我要多说说这些诚心的马屁话,免得陈先生太久没有听人说马屁话,会不适应唉。”



    陈平安笑眯起眼,突然蹲下身,手法娴熟,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雪人,放在曾掖背后的竹箱上边,看得高大少年一头雾水。



    陈平安拍拍手,“我接下来会走一个入门的拳桩,很简单,就每六步出一拳,你可以跟我学,但是你学拳可以,必须保证竹箱上边的小雪人不能掉下来。我就教你三遍,然后接下来这一路,你有事没事就按照这个拳桩赶路,我不强求,你也不用强求,就当是个解闷的小法子。”



    陈平安之后给曾掖演练了三遍走桩,曾掖聚精会神死死盯着陈平安的脚步,以及最后递出的一拳。



    陈平安都看在眼里,让曾掖自己走走看。



    四平八稳,比起泥瓶巷当年那个草鞋少年,看似走得好多了。



    可陈平安心中叹息,看拳不知意,三年不入门。



    曾掖的练拳悟性,远远不如彩衣国胭脂郡城内,当年那个手持柴刀站在自己跟前的瘦弱男孩。



    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就像陈平安所说,只是让曾掖找点事情做做而已,省得跟自己一路上大眼瞪小眼,毕竟那些狐皮美人符纸,不能经常取出,而且陈平安也委实是怕了那些越来越性情活泼、言语无忌的女子阴物。逗弄曾掖也就罢了,一个个偷偷打赌,来自己这边蹩脚地暗送秋波,她们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我陈平安都见过多少的江湖险恶和大风大浪了?



    曾掖终究是在茅月岛被砸钱栽培的练气士,体魄强健,所以只得其形的撼山拳走桩,只要陈平安不说破,曾掖自己就觉得挺满意,反正搁放在背后竹箱上边的小雪人,始终没有歪斜坠落在地。



    陈平安走完三次拳桩后,就不再继续走桩,时不时拿出堪舆图翻看。



    当晚两人准备在一处荒郊野岭露宿,只要没有下雪,其实都无碍。



    陈平安取出一张狐皮美人符纸,其中栖息着一位名叫苏心斋的女子阴物。



    她生前是位洞府境修士,石毫国人氏,父亲重男轻女,年少时就被石毫国一座仙家洞府的练气士相中根骨,带去了黄篱山,正式修道,在山上修行十数年间,从未下山返乡,苏心斋对于家族早就没有半点感情牵挂,父亲曾经亲自去往黄篱山的山脚,祈求见女儿一面,苏心斋依旧闭门不见,希冀着女儿帮助儿子在科举一事上出力的男人,只得无功而返,一路上骂骂咧咧,难听至极,很难想象是一位亲生父亲的言语,这些被暗中尾随的苏心斋听得真真切切,给彻底伤透了心,原本打算帮助家族一次、此后才真正断绝红尘的苏心斋,就此返回山门。



    苏心斋最后一次下山游历,连同两位师姐师妹一起,被书简湖素鳞岛一位龙门境祖师掳走,最后惨死在那条蛟龙嘴中,其余两人同门女子,则早就死在原素鳞岛那位祖师手上了。



    苏心斋以狐皮符纸所绘女子容貌现身,巧笑盼兮,眉目传神。



    她是十二位女子阴物当中,性子最豁达、跳脱的一个,许多逗弄曾掖的鬼点子,都是她的主意。



    如果不是很快就要进入黄篱山地界,陈平安真不敢将她请出来。



    关于黄篱山的近况,陈平安已经把知道的,一开始就都说给苏心斋听了。



    她心心念念的那位恩师,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去世,但是黄篱山如今还算安稳,毕竟只是石毫国的二流仙家,不上不下,在乱局当中反而相对容易躲灾避祸,三流末流的,早就给周边仙家洞府吞并了,一流的顶尖势力,树大招风,焦头烂额,该怎么跟石毫国朝廷或是大骊铁骑打交道,一着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黄篱山有修士三十余人,属于正儿八经记录在册的谱牒仙师,加上杂役婢女等附庸,如今大概有两百余人。



    苏心斋的遗愿,便是希望能够返回黄篱山,在师父坟头与祖师堂,各上三炷香,再无别求,甚至连活在下狱阎罗殿、或是仿制琉璃阁当中的念头,也没有。



    苏心斋出现后,破天荒没有打趣曾掖或是那位账房先生。



    曾掖觉得奇怪,陈平安却不会。



    近乡情怯使然。



    曾掖见着了苏心斋,就有些开心。



    少年心思,清澈见底。



    陈平安知道,苏心斋其实也知道,不过她假装懵懂不知而已,少女情动与否,往往比年纪更长的女子,更讲究一见钟情。



    男子见佳人美色而动容,女子见男子俊俏而动心,皆是颠簸不破的道理,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怜曾掖这位高大少年,比起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的处境,要好,但是真好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见苏心斋愁眉不展,便改变了主意,告诉曾掖修行之外,再睡个把时辰,就连夜赶路。



    曾掖难得能够为苏心斋做点什么,自然是拍胸膛震天响,看得陈平安直扶额,到底还是不曾飞过花丛的雏鸟。



    不过陈平安还是给曾掖了一份机会,独自走开,留着苏心斋在篝火旁给修行中的曾掖“护道”。



    陈平安偷偷留下两柄飞剑在那边,然后独自走在积雪压松、偶尔落雪簌簌而响的山脊小路上。



    转头望去,发现苏心斋拎着裙摆快步跑来,还故意在雪地中踩出声响,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不是因为她生前就是洞府境修士,而是清风城许氏作为摇钱树的狐皮符纸美人之身,做到这些并不难。



    天高地阔,无奇不有。



    修行之人,一步步登高望远,总是能够看到比山脚更多的旖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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