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穴山神君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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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开眼睛,只觉眼皮仍然沉甸甸难以张开,眼前光影模糊,看不清当下是何情形。

  醒转之时,已然躺在榻上。隐约看见面前有个人影,却不是有乐的样子。我心下忽感惊恐,急要强撑起身,手脚竟然软绵绵的不听使唤。不管怎样着急,仍是只能瘫卧着难以动弹。

  这时我头脑中又渐清醒了些,暗觉奇怪:“记得当时我正在夫君的棺木那儿,有乐从柱子后边走过来探头探脑,却怎么后边的事情全记不起了,一睁眼却到了这里……”想起夫君的事情还没完成,我不禁焦急,又想挣扎起身。

  只听窗影下一人缓言道:“刚才老衲替你把脉,还好胎儿尚仍无恙。然而急火攻心,这并不是好事。”

  我听闻胎儿没事,心弦稍弛了些,但想夫君的后事没办,又难免犯急。“可是我丈夫死无全尸,他的遗体还在那边……”

  “乱世之中,有多少人死无全尸?”窗影下那人合掌叹息。“也和忠重大人一般,妻小家眷流落无着。然而还有更不幸的是,有的人不仅自己被杀,还牵连家人跟着一起倒了楣,甚至殃及幼儿。”

  我渐渐听出来那人的话声语气了,不由蹙眉暗惑:“怎么听着却似梅雪居士?他如何在这儿?”

  窗影下那人叹道:“你现下最首先须要虑及的,不是你丈夫。逝者已矣,你即便不为自己将来着想,也要为腹中胎儿想想。这不仅是忠重大人的骨肉,我看恐怕也将会是大膳大夫一家所能遗留下来最后的血脉了。虽说老主公左京大夫四处留了不少庶子,不过据我所知,也正在被人一个一个寻出来杀掉。”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一张椅前,提手振臂,褪落上身衣袍,袒露筋肉虬结的壮躯。就在我看得一愣之时,听到啪啪啪啪的甩耳光声响。我定睛瞧去,才看见那边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也是光着身,链索缠缚之下血汗淋漓。

  我立时生出的反应是:“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人是有乐,难道……”眼见那人似乎被打得很惨,不管是不是他,我都感到于心不忍,就唤出一声:“别打了!”

  那光膀壮汉抡着粗臂大手,又狠狠地抽了椅上之人一巴掌才转身,却朝我冷哼道:“夫人你真是菩萨心肠!不过用的不对地方。即便真的菩萨也有用上霹雳手段的时候!”说着又甩手痛抽椅上那人几耳瓜子,我觉得有血星渐溅过来了,甚至沾到手背上。惊恐之余,不禁心感疑惑:“这真的是梅雪居士吗?”

  “不错!我就是梅雪居士,”那光膀壮汉猛然转身,朝我恶狠狠地瞪来。“没见过我这个模样吧?慈眉善目形态你们见得多了,今儿给你们呈现的是金刚怒目式!”

  我被他狠狠逼视得不由缩身向后退避,印象中的梅雪居士当然不是这样子的。

  椅子上那人抬起脸来,满面血污,桀桀低笑道:“我听说你才四十出头,怎么长得这般老态?”

  “修行苦,没办法,不过肌肉还在。”梅雪居士光着膀子上前,提臂展示胳膊,说:“你看我的肌肉!”

  我心中吃惊:“哇啊,你真壮啊!”梅雪居士从各个角度展露过肌肉虬结的臂膀之后,顺手又抽椅子上那人几巴掌,血星斑斑点点,溅沾墙上挂的“慈悲”二字条幅。

  我别过脸去,只听梅雪居士一边抽人耳光,一边口宣佛号,或者念念有辞:“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这让我觉得他太过份了,不禁说道:“你不觉得这样戾气太重了吗?”

  “我戾气重?”梅雪居士停止打耳光,猛然将被抽之人连同绑在一起的椅子揪过来,推到我面前,手抓那人之头,强行扳起脑袋给我瞧,一边看着我的神色变化,一边冷笑道:“谁的戾气更重,瞧清楚了没有?”

  出乎不意之下,我瞧见被绑在椅子上的这个人脸上有一道横疤,仿佛把面孔分成不一样的两半。他舔着自己流淌之血,眼光阴戾地瞪着我,并且还狞笑着打了声招呼:“怎么,跟你丈夫那颗爬满蛆的死人头告过别没有?”

  我怎么也料想不到梦魇般的清洲小笠竟然就这样在眼前血淋淋的出现。当下我这一惊不小,不禁骇然而退,蜷到床榻之角。小笠的样子简直就快辨认不出来了,不但脸被打得五官模糊,鼻子歪了,牙掉了好多个,就连脑袋被剃成了秃瓢儿,而且刮头发之时下手似乎也很重,故意刮到他头皮流血。不变的是那双阴戾之目,仍然瞪着我直到心里发毛,桀桀的笑道:“你丈夫还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子,我割他脑袋时,连尿都吓出来了!”

  这话让我听得又要晕厥,心中难过之极。由于我父亲乃是长年跟随左京大夫的老家臣,在跟忠重订亲之前,我自小就已在他家生活。在我心目中,他不仅是我丈夫,也早就跟自家亲人一样了。甚至,这份感情还有如自家的兄弟姐妹。那不只是夫妻之爱,更是情同手足。

  小笠似乎就是要享受我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不过还没等他嘶声笑毕,梅雪居士又一巴掌把他打到墙边去,不待连人带椅转定,旋即一脚踢在他胯下,看着小笠五官立刻扭曲成一团的样子,梅雪居士冷哼道:“现下你也同样尿流一地了!”

  顷间又攥起盘钵大小的拳头,朝小笠脸上猛击。打一下,问一声:“爽不爽?”

  虽然小笠无疑是我最痛恨的人,我听着却觉折磨,终是忍不住说:“够了,不要再打了!”

  “你还是心这么软!”小笠在挨打之际,兀自朝我阴恻恻地笑道,“白经历那么多惨事,可我还没享受够呢!”

  “没够?”梅雪居士眉头一皱,提手蓄起虎爪之形,猛然抓在小笠胯间,紧攥在握,冷哼道,“说,信龙大人是不是也已遭你们毒手了?再不吐实,我就让你获得更多这般享受……”

  我知道信龙大人也是我那老家翁的庶子,跟我夫君忠重亦属兄弟。那时的情势混乱,不知他后来的下落。只晓得信龙大人大概也随同昌信大人等老将的部属一同在信州或甲州一带辗转作战。

  大膳大夫过世后,经过长筱之战,我们家原本众多的名将所剩无几了。名臣中除了留守的昌信外,早年追随信玄公威扬四方的名将皆在此一役阵亡,昌景、昌丰、信房三人先后战死,信纲、昌辉、昌次、守友、信贞等重要将领也悉数殁于疆场。老将昌信大人亲生子昌澄也战死于此役,回想当年大膳大夫信玄公猝逝,昌信一度悲伤地想自尽殉主,多亏信玄的异母弟信龙成功劝阻。

  为了保存危若风中残烛的大膳大夫家,为报答信玄公的知遇之恩,昌信强抑丧子的悲伤,冒着生命危险硬闯入胜赖的居馆向他进言,提出起用昌幸、曾根这样的人材,处罚在长筱之战中逃脱的亲族等四条建议。可悲的是胜赖除了迎娶氏康之女巩固外援,其它三点都未做到。

  与“清洲同盟”的那场长筱大战后,身为大膳大夫家重臣中硕果仅存的元老,昌信不得不耗尽他余下不多的人生来为这一家鞠躬尽瘁。年仅五十二岁时,昌信在驻地海津城去世,不久之后,我们家也到了风雨飘摇的最后时刻。

  当下,我听见梅雪居士的沉重叹息:“我已联络不上海津城的昌信大人,不清楚信龙大人是否已遭毒手,不过就连本可远离战场的忠重大人竟亦战死,可见信玄公这一家血脉真悬了!”

  我不禁纳闷道:“你不是投敌了吗?”

  “我投敌,”梅雪居士冷哼道,“那是因为胜赖,使得众多老臣离心离德,情势所迫,兵临城下,逼我不得不重新站队。虽说那也算是为保我一家安危而选择走的路,不过我心里一直都向着大膳大夫家,至死不变。将来一有机会,我还是要帮大膳大夫家重振声威,这点就跟昌幸大人想法一样。可是,大膳大夫家如果连血脉都剩不下,我重振谁去?”

  我听了心中恻然,小笠垂着头突然又在那里嘶声而笑:“你们那大膳大夫跟那花名‘春日虎纲’的昌信大人却有‘龙阳之癖’,别个个装得道貌岸然!昌信年少时容貌秀丽,深得信玄喜爱。在昌信十八岁时信玄突然常常造访另一个美少年?再不吐实,我就让你获得更多这般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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