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义无反顾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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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迷糊中听到有人说道:“这个成语,最早出自西汉时期的才子司马相如《喻巴蜀檄》。他的才华深得汉武帝赏识,因此武帝便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唐蒙奉汉武帝的命令修治蜀道,为开辟夜郎国与巴蜀的交通,唐蒙大量征召民工修路。但由于唐蒙征招民工规模太大,而且用军法管理,诛杀了一些平民,引起民怨,还发生了骚乱。汉武帝得知后,立即派司马相如去安抚民众。为了给巴蜀百姓一个交代,汉武帝还要司马相如写一篇文告,向他们好好做一番解释。‘义无反顾’之语出于此文,意思是从道义上只有勇往直前,不能犹豫回顾。”

  另有个川腔之声忿然道:“你们都来折腾罢,打着各种好听的幌子,说着亮堂话儿,把我们折腾到有家不得归,房子被你们烧掉,然后无家可归,携小带老,四处逃难。死了一路人,你们趁心如意了?”

  我掀帘而望,揉眼遥见大大小小的山路弯道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沿途死尸随处可见。显然益州已陷入谁也驾驭不住的大乱,就像那辆似是失去控制的马车,碾过人丛之间,从坡道高处奔驶而来,着火撞落江中。山坡上那片燃起烽烟的寨栅旗号来回变换,接连有死尸焚烧着从木栅塔楼滚坠往下。

  “这须怪我。”有个青冠锦氅之人转望抱着死去的孩儿哀戚走过的焦脸老翁,在枯树下不禁为之语哽,抬着马鞭指了指树畔那块歪倾的青石,叹息道。“日前曾从这里经过,奉钟将军之命要进城去捉拿邓艾,我觉得此去凶险,显然钟大人要摆我一道,我若镇不住邓艾的部众,此去非但拿不下,还要被杀。明知似乃一石二鸟之计,恐怕钟会果真要借邓艾之手杀我,甚或以我为饵逼反邓艾,但我不得不仅率少许人马前往,勇闯邓营,捉拿邓艾父子于众兵围伺的险峻境地。进成都之前,我想起钟会在剑阁用他那支魏武之剑往石崖岩壁划下的四个字‘义无反顾’,浑然凝聚他毕生书法造诣的精妙。”

  一个面相如虎的薄胄玄甲将士在旁说道:“在下素闻钟将军的书法果是高明,常能随手以字达意,片言只句便能抒怀。眼前青石上划留的这四个字,却似没表露出他当时什么意思。”

  “此四字是我用剑划下的。”青冠锦氅之人瞥他一眼,郁闷道。“进城捉拿邓艾之前,我从这里经过,只因心中一直想着钟会那四个字,琢磨其意一时揣度不透,便在此用剑划下。当时你和令兄还未赶到,我觉得仅率些人马去捉邓艾,心里委实没底。却又不得不为钟会走这一趟,毕竟我与他亦属朋友一场,命知此行凶险,也要为朋友一蹈龙潭虎穴。我便揣此心意,在青石划下钟大人写过的四个字。‘义无反顾’没有表达出我的意思,或因当时我看不透他的心思。所以说,这一切要怪我。未能更早洞察成都这场祸乱的端倪,如今想来,其实这些字里早就留下了不妙的迹象。”

  那个面相如虎的薄胄玄甲将士沉哼道:“事已至此,追悔何益?要说悔恨,谁没有憾事?算来我已有两次错过杀钟会的良机。当年家兄袭营,大杀四方,我便料不到司马师身边那个黑眼圈的弱冠小厮竟是日后权倾一时的镇西将军钟会。被他拿尿壶险些掷打在脸上,我还一笑而走,另觅悍将厮杀,没工夫寻那小厮计较……”

  风中吹送两声冷笑,有语微哂道:“吹这些闲牛有意思吗?我现下就可以杀掉你们两个。不会留下任何遗憾!”树边的兵士闻言纷惕,按剑而望,只见有辆马车缓缓驶下草坡,驭车的那人揪襟拽住攀爬车边急欲抢车的破衣烂衫之辈,连抽几巴掌,随手抛躯远掼。青冠锦氅之人在树下投眼而觑,蹙眉说道:“你们别紧张,来的是老杜。身为文人,却爱耍狠。”驾车的肿脖子儒士抓住车旁一个抡棒壮汉的头发,挥掌掴开,继续驱车往下,避离混乱逃难的人群,沿路又撂飞数个爬上车欲袭之辈,踢一人远坠江中。

  枯树下的青冠锦氅之人忍不住啧然道:“我看那些想抢你车的只不过是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彼此皆属惊慌失措逃难之人。你又何必下那么狠的手?”长利从我肩后伸脸往帘外憨望道:“他下什么狠手了?只不过是一路拳打脚踢而已。”肿脖子的儒冠文士从车内扳转重弩飕发一矢,面相如虎的薄胄玄甲将士刚要拔剑,便被粗矢擦肩穿氅而过,把披风钉到树上。

  众士纷凛围近,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转动连弩,坐在车上发狠道:“跟我争强斗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们全皆横死在此,然后我回去跟司马昭说,你们皆遭乱军所杀,已然为国捐躯,而我欲救不及……”长利在我肩后咋舌儿道:“没想到他真的有够狠。”枯树下的青冠锦氅之人亦微变色道:“老杜,你别乱来。我旁边那是文鸯之弟,因其与邓艾有旧隙,我日前急信请他们来帮忙,预防的是邓艾部众欲图不轨,决不是为了对付我们的朋友钟会……”

  面相如虎的薄胄玄铠将士褪脱披风,双拳一下攥紧,振臂擞甲,虎虎生威。青冠锦氅之人见他悍欲上前,抬手忙阻拦其躯,微微摇首示勿,低言道:“且沉住气,你哥还没到。不过就算他赶来了,也惹不起杜武库。文鸯虽乃天下猛将,然而出来混,路不走绝,并非只是要比试武力高下。你们两兄弟新降,军吏请求诛杀,司马相国在我们求情之下赦免你等曾随父辈在淮南叛乱的死罪,让你兄弟俩率领数百骑兵,并佩给二人牛车。将来你倆的路能走多远,牛车能不能换成马车,终究须靠人脉。而不是只会打打杀杀……”

  “阿鸯的弟弟是吧?”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拉弩瞄准其躯,在车上打招呼。“你叫文虎?过来帮我擦干净这辆车里面的血污,顺便取那张披风来铺垫一下。伯玉,也把你那条锦氅拿过来先垫着。我看你这样瘦弱,披着也不好看。回头给你送一条暖绒绒的豹裘,来自辽东。至于文虎,襄平城的东夷校尉赠送我一套毛皮大氅,我看跟你的虎相很搭配,回头到我家喝酒时顺便拿去。或者去拿的时候顺便喝酒……”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旁边说道:“那小子回家不久就带他哥去喝了酒,日后杜预他们推荐文鸯出任平西将军。由于文鸯跟杜预与向雄交了朋友,一起奔赴河西平定胡烈引发的边乱。文鸯临危受命,都督凉、秦、雍州三州军力,大破鲜卑秃发军,使得胡人部落有二十万人归降,名闻天下。杜预等人又推荐文鸯迁任东夷校尉,这时候他两兄弟因平虏有功,名震朝野而骄横。文鸯正要上任时,向晋武帝司马炎告辞,司马炎见了文鸯后很不喜欢,竟找借口把文鸯免官。他们两兄弟终究还是忘掉今日所闻之教诲,只恃武勇。最终在晋惠帝皇后贾南风掌权时惹来夷灭三族之祸,也跟卫瓘一样就此玩完。”

  长利挤在后边憨问:“东夷校尉是什么头衔呀?”

  “所谓东夷校尉,”信孝嗅茄说道,“汉代设置,辽东地区的最高管领,秩比二千石。《晋书》曰:‘汉置东夷校尉,以抚鲜卑。’曹魏初年一度在襄平设置东夷校尉,统帅辽东、昌黎、玄菟、带方、乐浪五郡,承认公孙度自立的平州,由其世袭管理,而后撤销,其地划归幽州。司马懿灭公孙渊后,重新设立东夷校尉,驻在襄平,统领东北各族。后因司马家族子孙不肖,晋朝陷入大乱,末任东夷校尉崔毖被慕容廆逼走,逃入高句丽。北魏世祖拓跋焘于延和四年封高句丽长寿王的封号中包括护东夷中郎将,从此历代高句丽国王的封号中均有类似官衔。”

  长利憨问:“襄平是不是平壤啊?”

  “不是。”信孝瞟他一眼,闻着茄子说道,“襄平在辽东,旧属燕国城池。是古燕长城的东部堡垒,本为东胡、山戎或者箕子朝鲜的要隘。《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燕将秦开击败东胡,筑长城以为屏障,自造阳至襄平,并设辽东等五郡以辖其地。襄平为辽东郡治所在地。东汉末年,襄平人公孙度官至辽东太守,而不满足,遂扩张领地远至高丽、扶桑。其孙儿公孙渊此后自立为燕王,不久称藩于东吴孙权。走了这步棋便招致三国争锋的战火东引,司马懿奉命率魏军讨伐公孙渊,消灭公孙氏,辽东郡并入魏国版图,在襄平设东夷校尉,统管高句丽、倭韩等东夷诸族。”

  长利憨然道:“所谓‘东夷诸族’应该不包括我们是吧?咱们家族是后来才随公孙模、张敞他们迁移去开垦扶桑的,那边当时很荒寒。不堪司马家族迫害的那些人纷纷跑来避祸,其中包括公孙氏、夏侯氏被诛戮的残余族人……刚才你说到哪儿啦?”

  “平壤。”信孝闻茄说道,“商朝灭亡后,殷商贵族箕子以平壤为都城,称为‘箕子朝鲜’。后人把他视为朝鲜民族的始祖。平壤称为‘箕城’。西汉初年,燕国人卫满逃去,并取代箕子朝鲜,称为‘卫满朝鲜’。此后便遭汉武帝派兵灭掉,汉朝时代,平壤一带即为乐浪郡,是汉四郡的中心。乐浪郡治所称为朝鲜县。崛起于汉郡东北的高句丽人利用西晋衰落之际南下,吞并了乐浪郡,始有‘平壤’之称。高句丽长寿王正式迁都平壤。以平壤为中心,势力不断南下,那个半岛上出现他们的三国时代,即高句丽、新罗、百济。言归正传,刚才提到司马懿灭公孙氏,那青头小子的伯父胡奋最初就从这场征战登场。司马懿率军征讨公孙渊时,胡奋以平民身份随军出征,深受司马懿喜爱。胡奋与他兄弟胡烈不一样,其性情开朗,颇有谋略,为人缘品不差。晚年喜爱读书,文章写得很好,而为官所到之处,口碑颇佳。其女儿胡芳入选后宫,被晋武帝封为贵人。因此,晋武帝对胡奋十分信任。胡奋平定匈奴刘猛叛乱,建立赫赫军功,亦曾参加灭吴之战,爱跟老杜和向雄他们喝酒,一起操劳镇抚边塞,最后他得获善终。”

  “看在胡奋的面上,”枯树下的青冠锦氅之人向马车里窥望道,“你们把他侄儿胡渊交给我带回罢。胡奋的儿子早卒,膝下只剩女儿阿芳。其侄鹞鸱儿虽然操蛋,我有时也想揍他。不过大家都很相熟,咱别让他胡家兄弟绝嗣。你们不必跟这等无知小辈计较,他只不过一个愣头青,整天就会愤愤嚷嚷,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也恼他杀害钟大人,但我要让胡烈领我的情,往后更好说话些。难道你们不想尽早阻止胡烈他们的部众满城劫掠杀戮?”

  “胡烈人品差劲,”信孝在我旁边嗅茄说道,“跟谁都难相处。参与魏伐蜀之时,胡烈挑动兵士跟钟会的对抗情绪,诱使其子胡渊率军攻杀钟会,导致成都大乱。日后担任秦州刺史期间,更与当地民族部落失和,引发秦凉之变。史载胡烈遭到鲜卑族秃发军围困,没有援军救援,兵败阵亡。或因他越发暴虐无道的缘故,邻近民众无不拍手称快。向雄和老杜分布在河西一带的人马也不愿意拨兵去帮他解围,可见‘失道寡助’这个铭言警句不是说着玩儿的。”

  我放下帘布,转头问道:“有没感觉到我们在移动?好多苇草渐渐遮挡住视线了……”

  “向家的人驾舟往芦丛里避去,”这时我听到有乐的话声在篷舱外说道,“我们既已上了船,当然要随舟移动,难道要反而静止才合理?”

  我怔坐片刻,脑子慢慢清醒了些,回想起黎明时分到舱内小寐一会儿,睁眼时却没看见有乐,我正要问他去哪儿了,其话声却从篷舱外边传来,郁闷道:“他伯父用这样粗的绳子也没拴住向雄?结果一没留神让他跑掉,我们对绳子还有信心吗?”

  “信雄跑去哪里了?”长利伸头憨问,“啊,不对……向雄跑去哪儿了?”

  有乐在舱篷外边红着眼圈儿坐望道:“他哭了一阵,然后咬断绳子跑掉了。船板留有几滩血沫,以及两颗迸裂之牙。谁知道他匆匆忙忙急着奔去哪儿?或许只是要跑进树林,到荒野找个僻静的地方继续哭。因为我们一下子太多人挤上船,未免打扰了人家……”

  随着鹊影翩飞,向匡从芦丛间踩着洼土蹦跳而返,提刀上船说道:“不关你们的事儿,没打扰谁。料想我兄长要去为钟大人收尸,顺便一路奔在街市哭丧什么的,这方面他在行,从小就拿手。场面很感人……”信孝闻着茄子问道:“王经母子被司马昭杀害的时候,你哥哭得惊天动地是吧?据正史所载,他哭丧而哀感市人。司马昭闻亦动容,后来亲口对向雄说:‘以前王经去世,你在东市哭他,我不问罪。现今钟会叛逆,你又收殓安葬,我如果再宽容你。把王法用到哪里?’”

  长利憨问:“王晶是谁呀?我好象在哪儿听过这个熟悉的名字……”

  “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有乐伸扇敲之,啧然道。“人家说的是三国时代曹魏大臣王经,原为农民出身,因得到同乡崔林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任官。其母说他太快出头会不吉利,但他平步青云,并在蜀将姜维攻入陇西之时,他率军出狄道城迎击蜀军,却被击败。遭包围在城中,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况。幸亏得到大将陈泰和邓艾的援助,合力击破姜维,脱险之后,他被朝廷召回。不久迁司隶校尉、尚书。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昭弄权,愤欲讨之。王经劝谏,但曹髦不听。参与这场御前密议的同僚纷向司马昭告密,王经不愿跟从。司马昭弑君后,王经因未向司马家族告密,而和其母一同被逮捕并处死。什么是为人应有的气节?这就是气节。然而下场往往不好,所以明知道是对的事情,真能做到有所坚持的人不多。但也正因为不多,‘道义’这种东西才弥足可贵。当时谁敢去哭王经?除了向雄挺身而出,哭于东市,没人有胆子为王经母子的遭遇公开表露过起码的一丝同情,钟会痛感这样的世道已然趋于崩坏。恶势力毒害了人心,因而罪恶得以横行无忌。向雄为王经哭丧,哀感市人。他哭的或并不只是惨死的王经母子;市人为之感哀,也许人们哀伤的亦不仅是死者。哭的是人心已死,哀的是世道沦亡。”

  “那些混蛋会跟你讲‘道义’?”有个川腔之声忿然道,“稍看不顺眼,不知把你踩到哪里去。就爱折腾人,四处荼害各地老百姓。兵临成都城下那时,他们宣称劳镇抚边塞,最后他得获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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