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走出扬州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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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阮元想着,以前一直有一个疑惑,他从来没问过李晴山,也没在意。但此时眼看和老师一别,只怕便是诀别。不禁脱口而出:“老师,其实学生一直有个问题,只是……”

  李晴山笑道:“你是想问,我当日已取中进士三甲,本应入朝为官,却未及选录官职,便归乡教书来了,是何原因,是吧?”阮元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老师既已点破,也只好点了点头。

  李晴山虽然长年卧病,可说起这段往事,却来了兴趣,可这兴趣之中,却也有一丝悲凉。只听他缓缓说道:“伯元,我是乾隆三十六年,辛卯年的进士。取录之后,内阁庄学士闻我试卷,便欲一见。庄学士人很好,见我家贫,还想赠我些银子补贴家用,我那时觉得无功不受禄,便回绝了。但庄学士为人,我眼见得谦虚好客,想着可以深交,便与他相约为友。朝中我之前识得刘文正公,之下便是他了。”

  “可后来,因我只是三甲进士,不得入翰林院,也没有分部学习,只好在京闲置,做个候补知县,要等知县出缺,才得选用。可知县出缺,哪有那么容易,即便出缺,前面等着补缺的人,多的是呢,哪里能那么快轮到我啊?就这样我竟……竟一下子等了三年。直到乾隆三十九年的一天,庄学士……那时他都升了侍郎,我这也是叫习惯了,他又来找我,说他听闻了吏部那边选任事宜,我终于有缺可补了,是选在甘肃会宁县做知县。我心想甘肃虽然路远,总是个一展抱负的地方,会宁就会宁吧,日后做的好,也会有机会升迁。哈哈,当时我在京三年不得授官,心中那一股为官济民的热诚,竟也淡了不少,可我还是谢过了庄学士,自己回去准备。可没想到那日晚上,竟有个乡绅打扮的人,意外说要找我。”

  “那乡绅我自也不识,口音现下想来,都有些怪异。他自称就是甘肃会宁县人。此次不远千里前来京城,是为了状告他所在巩昌府的知府。可其中原因,我听来却懵然不解,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内情。”

  “他说,他家原本在会宁,也是殷实之家,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有不少田产。可惜他天性驽钝,读书竟不得中式,上一年间,听闻府里有纳捐之事,出捐得五十石麦子,便可补府学学生,若是加倍,还能到京里补一个国子生员。便捐了一百石麦子给巩昌府,只求补个监生。眼看麦子也送了,府里告诉他,监生的事尚需些时日,他也没着急,便回乡等着。”

  “可忽然有一日,府里竟来了人,也不说别的,开口就问:‘听闻你想着捐个监生,那一百石麦子呢?你什么时候交?’说着,便拿出他当日签押的凭据来。这乡绅自也不解,问着这一百石麦子,前日自已交了,却为何又有出捐之事?那公文也自有官印在的,又怎么做不得数?赶忙让家人拿了官府文据来,文据上自有官印,想着不会错了。”

  “谁知那两个府里人竟然说道:‘知府老爷早让我们找过了,你当日只有恩补监生的凭据,收了一百石麦子的凭据,我们没见过,想来你这是假的了。你若想要补这监生,就赶快交粮,少罗嗦别的。’其实朝廷在甘肃纳粟捐监之事,今上在位之后,却已多年不行了,可正是那一年,朝廷不知听了何人之言,竟重开了捐监。当时诸事草创,凭据做得也不精细,极易被做了假去。那人眼看自己凭据,确实粗糙了些,想和官府自辩清白,却也困难。”

  “但他想着和官府自辩,总是自讨苦吃,不如再捐一百石,虽然多捐了些,只要能补上国子生,也不亏了,便想着说起再行捐纳之事。可下面另一个人却忽然说道:‘王兄错了,不是交一百石麦子,大人说的是银子。你这麦子这么多,我们也拿不走,大人说不如便利些,一百石麦子,便折你三百两银子罢。’这样一听,那乡绅更加慌了。他说自家在甘肃,不过家里有些田产,甘肃全境都不算富裕,现银本少,却又到哪里找三百两银子去?况且一百石麦子,若非大灾之年,便只得百余两银子,也就买下了,却为何要交三百两之多?况且,这捐监本意,是为了储备余粮,以防灾荒之需,民间捐纳原是只收粮食,却为何要改收银子呢?”

  “那姓王衙役见那乡绅不愿交纳银两,便道:‘是我忘了,大人特意嘱咐,要银子不要麦子。咱甘肃粮食少,给我们银子,我们去陕西买粮,买得更多。至于为何要你三百两,你不知打通朝廷关节,有多少难处么?眼下这太平时节,你也捐个监生,我也捐个监生,监生一年就那几个名额,不多花钱,如何到你这里?你交我们三百两,我们立刻给你凭据,保你监生罢了,莫要再罗嗦。’”

  “那乡绅手中本就没有那许多现银,却如何交得?只好先请了两人回去。可没想到,那日之后,这两人竟天天来那乡绅家里索要银子。眼看他们这般逼迫,那乡绅觉得不对劲,朝廷多年不行捐纳,怎么一下子又开了口子?只怕捐纳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他家虽在甘肃,却有个远方亲戚在京里,便来了京城,想着把这事告诉亲戚。又得知我便是下一任会宁县知县,就连夜过来找我,想让我帮他在朝中找些人,把这事上报朝廷。”

  阮元听到这里,想着甘肃、捐监、改麦为银这些词句,忽然想起一事,道:“老师,您所说甘肃之事,可与乾隆四十六年那件冒赈案有关?”

  李晴山点点头,道:“其实输粮捐监之事,正是当年我得授知县前三个月重开的。可惜啊,这其中被牺牲的第一个人,只怕就是老师我了……不,或许是那个乡绅。当时我只想着帮帮他,也算做了知县的第一件事。可我哪里知道,这背后竟牵连到那么多人。我和你说了我与庄学士相识,庄学士曾告诉我,他和当时的大学士于敏中交情不错,我认识的刘文正公上一年去世了,接任的领班军机大臣,也是于敏中。我想着这件事,若是告诉于中堂,或许便能解决了。次日我便告诉了庄学士此事,可之后一连数日,却再无音信,问庄学士时,他只说话已经带到了。而且那几日,就连那乡绅也不知去向。”

  “之后一日,吏部的文书下来了,我不日就将去会宁县赴任。但那几日我想着,总有些不对劲。那乡绅告诉过我他亲戚家位置,我那日就去看了一眼,可没想到,他家里竟空无一人。他说起过他家并不富裕,人手有限,可也绝不致如此啊?伯元,你看我平日身子虽然弱些,却也从不怕事。可那一日,我竟然莫名的有些怕了。”

  “回了寓所,我想起这事前后来龙去脉,越想越不敢再想。只怕那乡绅,早已遭遇不测,而甘肃那里,有多少魑魅魍魉,我也不知。想到那里……唉,伯元,是老师没用,老师不敢去会宁了。次日便告知吏部,引病回了扬州,从此之后,再不问仕官之事。”

  “后来甘肃冒赈的事,被皇上查了出来,王亶望、陈辉祖,都人头落地了。而且竟连于中堂,也牵涉其中。老师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若当日真去了甘肃,伯元,只怕我也见不到你这般学生了。”

  所谓甘肃冒赈,是乾隆年间第一大贪污案件。甘肃几乎全省官员都参与其中。所谓冒赈,指的是当时朝廷官员以捐监为名,不收粮食,只收现银,收了现银,却只中饱私囊,不做任何朝廷怎么做不得数?赶忙让家人拿了官府文据来,文据上自有官印,想着不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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