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织女针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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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10年上郡

  王离捏着手中的陶杯,屏息凝神地盯着案几对面的绿袍青年,想要从他苍白的面容之中,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绿袍青年手中白帛上写的,是和咸阳的粮草一起送到上郡的家书。来上郡两年多,王离还是头一次看到阿罗收到家书,倒是婴那小子每个月都要写一堆啰唆话。所以从主薄那里拿到这封帛书后,他就亲自给青年送了过来。

  “如何?出了何事?”青年的俊颜上实在是平静无波,王离忍不住开始乱猜测起来。是家里给阿罗定了亲事,催他回去完婚?要知道他爹也曾经给他搞过这样一出,他当时是拖了又拖,实在拖不过了才回了频阳一趟。结果对方姑娘却嫌弃他要常年戍边,直接上门退了亲,另嫁了他人。好好的世交,最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父亲倒是不敢随便替他定亲了。反正家里有弟弟们传宗接代,他又何必多花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朋友都没有成亲的缘故,大公子扶苏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罗也没有成亲,他自然也不急。

  绿袍青年把手中的帛书放在了案几上,双眉微皱,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按几面,叹了口气道:“我父病重,召我回咸阳一趟。”

  王离一怔,放下手中的陶杯,马上起身,大步出了军帐。

  绿袍青年听着王离站在门口,安排护送他回咸阳的人手,吩咐亲兵们准备路上的吃穿用度,还细心地多加了一些毛皮等边塞特产带回去给他家人和婴当礼品,诸多安排事无巨细,都妥妥当当。绿袍青年嘴边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拿起手边的铜壶,给王离放在案几上已经空了的陶杯里倒满了水。

  可就算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手臂都在颤抖,还把水洒在了外面。

  懊恼地抿了抿唇,绿袍青年放下铜壶。他刚拿手巾把几面上的水擦干净,王离就已经分派任务完毕,重新进了军帐。

  “阿罗,不用担心,宜阳王会无事的。”王离正好看到青年抿着唇黯然的表情,立刻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只是他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天生嘴笨的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能言善辩的天赋。

  “嗯。”绿袍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帛书上父亲的字迹来看,笔锋有力工整,语句通顺流畅,显然是在思绪清楚、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所写,所以父亲的身体必定没有问题,那么为何这时召他回咸阳,恐怕就另有内情了。

  绿袍青年有那么一瞬间,也猜想是不是他父亲用这一招逼他回咸阳成亲,不过这个念头立刻又被他自己否决了。自从他十二岁之后,家中实际做主的是他,父亲是不会越过他自作主张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父亲不能在帛书中明言。

  绿袍青年思索了半晌,终是决定趁此机会回咸阳一趟,正好他一直谋划的事情,得回咸阳才行。自从去年他去瓦勒寨不小心被冒顿王子掠走,之后扶苏就禁止他再随王离出上郡,他已快一年未和嘲风与鹞鹰通过话了。咸阳的局势,让他渐渐有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

  “阿离。”绿袍青年抬起头,常年带笑的表情难得地变得严肃。

  “在。”见他如此,王离也挺直了背脊。

  “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事否?”绿袍青年语气郑重。

  “记得。”王离点了点头,越发慎重起来。他和阿罗认识多年,居然要动用儿时的戏言来做委托,王离已经决定无论对方所求何事,不管有多难办,他都要保证完成。

  “我此去咸阳,不知何时归来。”绿袍青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案几下藏着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他如今的身体,也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顿了顿,整理好情绪,才缓缓道,“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

  王离闻言,呆愣了片刻,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拿起陶杯一饮而尽后,松了口气道:“这是我的职责,阿罗你就是爱操心,放心吧。”

  “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绿袍青年执意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越发沉重。

  王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是他想太多了吗?总觉得阿罗的重音放在了前半句,就像是……就像是他要不在很久的样子。

  不过,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王离抓了抓头发,重新坐直,认真地回道:“交给我吧。”

  “拜托你了。”绿袍青年展颜一笑,“我收拾过后,就去与大公子告别。”

  “嗯,我去盯着那帮兔崽子们,一会儿送你一程。”王离跳起来去查看亲兵们准备的情况了。

  绿袍青年呆坐了许久,终于把藏在案几下的双手伸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手心中被指甲刺出来的伤痕,已经有些许皮肉被刺破掀开,丝丝浓稠的鲜血缓慢流出,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

  咸阳织室

  咸阳宫靠西北的宫墙处,有一座特殊形制的宫殿,这里是宫中的丝织作坊,名曰织室。

  织室的四面墙壁都有窗户,而且都比普通的窗户要大上许多,也高上许多,所以殿内的采光极好。在天晴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整个织室都是亮堂堂的,映得所有织婢面前架子上的绸缎布料都光鲜亮丽,初来织室的人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可是这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

  因为织室内放着很多丝织品,这些脆弱精贵的织物非常怕火,最娇嫩的绫罗绸缎,哪怕是被灯火稍稍撩到边也会烧焦卷曲,所以只要天一黑,她们就不用上工。但同样的,在冬日里却也不能点火盆取暖。

  在数九的寒冬之中,织室四面的窗户大开,冷风穿堂而过。就算身上穿得再暖和,双手因为要做精细的缝纫和刺绣,也不能戴厚重的手套。

  许多织婢的双手都生有冻疮,年年冬天复发。本来纤如青葱的十指,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苦中变得难看粗鄙起来。

  而且夜晚不能做工,就代表着白日必须更加努力工作。

  织婢们多为官奴婢,贵族女子犯罪,便常常会被发配到织室。所以尽管织室工作辛苦,但也算是宫内除了伺候贵人之外,最体面的活计了。更因为织室内被发配的贵女们极多,再加之织婢的年纪一般都在二十岁以下,青春靓丽,所以平均相貌要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很多黄门侍卫都喜欢没事就过来在不远处晃晃。

  也许是听闻了这些不规矩的事情,少府的御府令在数年前便下令封闭织室,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倒是让此处清静了不少。

  除了织室内的织婢外,少有人知道这些年来,后宫的衣服织补都挪到其他殿室去做了。此处织室,变成只为始皇一人所服务的织室。

  准确说来,只是为了始皇的一件衣袍。

  采薇把双手拢在袖筒里,站在织室之中,仰头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那件黑色深衣。

  没有任何花纹和刺绣,样式也是最普通的直筒式。它的衣袖宽松,衣服的上下宽窄相近,衣裾比较短,能露出双脚。而且前襟下面还露出了下垂的右内襟,制作显得粗糙,款式平板,缺乏美感。但却节约布料,制作起来简单方便。

  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深衣,却花了她们足足三年的时间。

  虽然看起来普通,但平民却没有资格穿黑色。只是若不说出来,没有人相信这是为始皇所量身定做的。

  采薇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就只能悄悄流眼泪的小宫女,今年已经二十九岁的她,在宫中算是年纪颇大的嬷嬷辈了。她从十一岁就入了织室,如今已经在此待了十八年,成为织室当仁不让的首席。

  织室之中,最费的其实还不是双手,而是双眼。尽管夜晚不上工,日积月累的常年劳作,也让织婢们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双眼视力模糊,效率下降,不得不转为其他殿室工作。

  采薇倒是得了自家上卿的一枚丹药,所以没有害眼病,双眼保持清明,所以才在十年前就成为了织室的首席。

  首席便是坐在织室上首第一张席子上的位置,统管织室所有事务,他人不得有疑义。所以纵使人人都觉得放下手中的活计,专门制作一件普通的深衣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一上手才知这布料非同寻常,应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黑金和黑玉拉丝制成,普通的针线都难以穿透,更遑论裁剪缝纫了。

  裁剪布料用了最锋利的越王剑,裁剪成最简单的样式布片,而缝纫则足足困扰了她们数月的时间。

  所幸从符玺令事大人那边求来了一枚特别的织女针,针长两寸,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铸成,细如发丝,却能艰难地穿透这黑色布料。

  因为只有一枚织女针可用,所以这织室封锁之后,每天只需两名织婢轮流缝纫。这件深衣制作如此费时,也是有此原因。

  采薇知晓的要比普通织婢多一些,她知道这看起来不起眼的黑色布料实际上是取自墨旌旗。

  秦国皇室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黄帝五世孙大费,大费曾经辅佐大禹治水。舜帝奖赏大禹时,也赐给了大费一面黑色的旌旗,赐姓为嬴。

  而这面舜帝赐予的墨旌旗,也就是秦朝尚黑的根本。

  只是谁也想不到,始皇对这面巨大的墨旌旗动了心思,竟想裁剪为衣袍穿在身上。

  采薇敛去眼中翻腾的思绪,收好案几上的织女针,吩咐身周的织婢们把织室敞开的窗户都关好,锁门离开。始皇在东巡的路上未归,符玺令事大人也跟随在侧,这件旌旗深衣便只能挂在此处,等始皇御驾归来再呈上。

  织婢们被采薇放了三天的假,皆面上欣喜,朝她行了礼后三三两两地离去。采薇站在原地沉思了半晌,便拐了个弯,走进了织室附近的仓库。

  身为首席织婢,采薇的责任重大,所以在织室仓库之中,有一小块空地放着床褥,有时她就直接睡在这里值夜班。

  确认无人之后,采薇把门关好,没有窗户的仓库便一片黑暗。她把案几上罩着黑布的夜明珠揭开,一片青色的光芒便莹莹而现。

  采薇揭开床褥下面的木板,拿出那里藏着的一件已经快要完成的黑色深衣。看款式样子,是和织室之中的那件旌旗深衣一模一样。可若上手触碰的话,才知道这件旌旗深衣是由一些碎布料拼接而成,只是缝制的技术高超,用肉眼看上去竟看不到布片缝纫的接口。

  采薇满意地看着这件旌旗深衣,她是首席织婢,织女针在夜晚的时候,自然是归她保管。而她利用着那面墨旌旗裁剪的碎布料,竟是生生让她重新又制出了另一件旌旗深衣。

  她早就知道墨旌旗的益处,她用两块墨旌旗的长布料,团在了衣袖内里,经常把双手放在其中,本来数年都不会好的顽固冻疮竟这样生生地治好了,而双手也恢复了细腻白皙,当真无比神奇。

  想起她曾无意间瞥见的上卿手腕上所生的紫斑,虽不知道是何病症,但只要有了这件旌旗深衣,便完全不是问题!

  她的上卿,自然配得起这件旌旗深衣。

  这也是她做给他最好的衣袍。

  一去北疆两年有余,也不知上卿一切可安好……

  在夜明珠荧荧的清冷光辉下,采薇拥着这件旌旗深衣呆愣了片刻,便振作了起来,拿出织女针缓慢地缝起来。

  上郡

  王离率队在军营门口等候,亲卫们的速度都很快,命令才下不久,就迅速领好物资集结了。随上卿回咸阳的亲卫们每人除了胯下的战马外,都带着另外一匹马以备轮换。王离检查了两遍,满意地发现没有疏漏,随时都可以启程。

  不过他琢磨着,阿罗收拾完再和大公子告别,怎么都要再有大半个时辰,便打算让这些亲卫们原地休息。

  只是一抬眼,他就看到青年上卿骑着马从军营中缓缓而出。

  王离眨了眨眼,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意外。

  “怎么?”青年上卿控制着战马停在王离面前,实在是无法把他脸上的表情当做没看见。

  “哦,没什么,我以为你和大公子至少要聊一阵。”难道不应该把咸阳的事务交代清楚?他们可是两年多都没回去过了。不过转念一想,王离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阿罗的父亲病重,急着赶回去也是应该的。

  青年上卿低头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他何尝不想与大公子多说几句话?以他的身体,回到咸阳之后可能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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